有三秋桂子(11)

正是申酉时分,日头打着窗花斜斜照入屋内。那客栈三层楼高,二人那屋便在上层。前半间安一副春台桌凳,后半间乃是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围栏的床,上挂着一顶云罗幔。比起那日平林柴员外家,直是黯淡许多。

那妇人走时也不锁门,小蛇看解观察自上床去盘腿打坐,脸色煞白,料想他寒毒又发——却不知怎地叫人下了毒。倘庸医见着解观察见今模样,定要落井下石一番。自离了东京城时,跌跌撞撞叫追了大半年,如今不须逃了,不须躲了,不须使药麻翻了他,兴许善心大发尚替他将寒毒治了。自免不得絮叨一番:京兆尹处千年上党参非是他盗的,他治病救人制药炼丹何须使着上党参,高丽的劣参便可了,给他千个胆,敢将新罗参百济参,这京兆尹府上千年上党参,便是得了九条命,也万万不敢哪。

去夏在东京,庸医招摇撞骗半月余,于平康里内医了行首姐儿们许多病,受了许多管待,白吃白喝白住,闲时弄几首新词小曲,闹得行首姐儿满楼□□招,直呼当年柳七重回。不过半月,直是庸医趋亦趋,庸医步亦步,姐儿们喝风呷醋,搅得平康里不得安宁——故是说,押妓恰同娶新妇,串了东家,便不该串西家,只坏了规矩。庸医直是理直气壮:在下不纳游金,非是客人,只是诊病。诊病诊出这许多事,终叫人请出平康里。然时日出入平康里者,多是新科三司幕府,这神医吴名目可便叫响了。时京兆尹患头风,经月不愈,庸医叫人荐了,便去尹府,略略施针,却叫他治好了。当下延为上宾,连日管待。在府上扰了十数日,尚安分守己,那日却托说家中生药铺子事务忙,端的要还乡,京兆尹苦留不住,便厚遗金银珠宝,支一匹良马,送出陈州门来。

离乡两年,生药铺子一贯忙,几曾见他还乡?小蛇心知庸医便是又弄出事,只盼速速离了东京,免得节外生枝。此后下许昌,过临颍,这解观察一路追来,讨要御赐千年上党参。去到襄阳尚不干休,后庸医在襄阳外山野里隐了半月,才道甩脱了他。

庸医只说没盗,小蛇却不信他清白。这庸医见了欢喜物事,倘是能盗,罕有不盗。不顾三七二十一,盗了便走,那是一贯行径。盗了不走,那是留待再盗。

便是七八日前,在平林柴员外家酒筵上吃了许多酒,庸医道小衙内须使得定痫丸方可暂制频发,又问明小衙内确有寸白之患,正月服了仙鹤草,呕吐甚剧。便道:“此果是寸白幼虫作怪。”

老夫人恳请医虫良方。庸医便又拟海藻玉壶汤与他,言道合定痫丸一并服用,至不发可停。

老夫人延请庸医再住数日,庸医也不辞却。当下返那西厢,早早洗漱了睡下。天未明,小蛇一股瞑醒来,睁眼不见了庸医,再看时,枕间落了庸医的白帻巾,包了两颗枣儿,一片怀香。

小蛇爬将起来,桌上不见了兔毫,不见了天青——咬牙:撇下不过十二岁的徒儿,自畏罪潜逃,不留一文盘缠,还道“早早还乡”,却不怕他成饿殍冻馁!

小蛇跟随庸医这许多年,岂是省油的灯,不成干等主人家寻上来押去吃官司?自是收拾了行当,且一不做二不休,将走那青玉笔架,青玉枕——权做诊金,到眉州换些盘缠。

且说小蛇一十二岁小儿,独自一人要由川返闽,却也不易。怕遭盗劫,只是拣驿道大路走。不敢贪路,一过申时便打尖。到得岷江边,乘舟而下,由岷入江,直到云安军,换了舟,再下夷陵。

饶是春汛勃发,这一路舟船也叫他劳顿不堪。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那妇人归来。解观察面色稍转红润,小蛇望着那大敞的房门,不由暗骂自家糊突——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蛇曳过书箱,负在身后,便发步欲出房门。

“小兄弟何处去?”解观察在身后道。

“去处去。”小蛇暗道,你便能奈我何,只怕下盘经络仍未通,干眼看我大摇大摆行去。

“解某劝小兄弟一句,要留得性命在,切勿轻举妄动。”解观察道。

“解观察好心歹意小子自省得。你莫不是和那娘子一般心思,将了我要挟那庸医?”小蛇笑道,“那庸医撇下年幼徒儿独自远行,怎会来周全?你叫他骗了这许多番,犹不知他深浅好歹?”

“解某并无此意。”解观察道。

“既无此意,小人何处去,与观察何干?观察休多事。我自去了,见着一般做公的,权替你告发了,差人来周全你。”

“小兄弟乃医家子弟,自运运气,便知解某骗你不骗。”

小蛇且信且疑。自提一股真气,却悬在腹间,循不上六条手经,下不得六条足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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