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8)

神医饮下一碗桂花酒,连连赞道:“好酒!好酒!”

“此酒敝府厨子自酿,道是采撷每年仲秋既望五更含露丹桂,和着当年新米酿成,窖藏三年,方有此等芬芳。”老夫人道。

神医放下温碗,滴酒不剩,闪了闪星目,道:“贵府厨子竟是何方人氏?有如此雅见?”

老夫人但笑不语。

后出又有各色糕儿,蒸作从食。栗糕小蛇却是食过,襄阳一带山野多是野生栗子。去秋途经襄阳,庸医为着一事一连数月四处逃窜,饥一餐饱一餐,到得襄阳城外,却是一个钱子儿也没了,一碗茶也买不得。后在山野里见得一处废弃的农宅,爬在井边喝了口水,原以为便要饿死,庸医却去林子里拾了许多栗子,蒸熟了,一个个捣开,捣稀烂了,用水溲了,使了那农家的柴炉蒸笼,蒸了许多栗糕,曝晒了两日,在山间住了数日,又携在路上吃了大半月——无盐无糖的,好生腻味。 此番再吃,才知原本栗糕是这等风味,只叫那庸医糟蹋了。

再上一盘却是雪糕。婢子报了名号,小蛇看时,眼前糕儿不愧美名雪糕,直是通体雪白,层层片片叠叠,不止色似雪洁白,颗粒亦极细腻,入口即化,松软之极。刀切片层间,夹着松子桃仁山药莲肉芡实,闻在鼻间,却是一股浓郁木樨香。饶是腹中已满,小蛇仍进了数块。抬眼见时,神医咬了一口雪糕,却是一阵恍惚。小蛇觑着他神色不对,还道他又见了盛雪糕的定窑牙白牡丹盘起了贼心,心内好不焦躁。

“贵府厨子端的了得,”神医放下银箸,道,“雪糕制得这般入口即化不易,非要二分糯米八分梗米,加之凉水细细洒过,直至捏则如团,撒则如砂方才适用,(3)过则不及——不及者软而不成形,太过者硬而费齿;此是其一。其二,山药莲肉芡实这一出世间厨子皆省得,这桃仁松子便不是平人可为。说道其三,这木樨香本不耐久蒸,须得蒸熟糕面再撒木樨屑,便不走香。此间道理,少有厨子通晓。”

老夫人尝着雪糕一口,道:“不知太丞竟有这般理论!今日不同往常,寻常时候并不撒木樨。想是来了贵客,厨子灵机一动了罢。”

“府上厨子可是闽人?”神医问道。

“却不是,只道是东京人氏。”

神医不再多言。

?????粉这般制过后,尚须将粗麻筛筛出,前后和匀,干湿不可偏枯,巾子极好,覆了叫勿令风干日燥,便可听用。那人对厨子道,蝶儿极爱雪糕,非桃仁松子不要,自药铺里将来,仔细着用。木樨屑熟后才下,休叫走了香。今夜他还家来,把窖藏木樨酒来,听看封着“癸酉”的打开······

还只道他不知。

酒过三巡,神医吴起身净手。小蛇见他由婢子领了去,不甚意下。

“小衙内如何不来?”小蛇问。

“他兀自闹腾了半日,早早倦了,扒了几口米饭,便睡了。”老夫人道。

一炷香过,不见神医返来,老夫人不怪,小蛇却省得事有蹊跷,当下亦推说净手,婢子领了去东司,在回廊下远远站了,小蛇自去。小蛇将两个东司门推开,并不见神医。遂猫身自东司后矮墙下绕出,钻入园中灌草,循着回廊另一侧去了。

日间过时,婢子提及东厢后便是灶下,小蛇潜过东厢,自偏门推出,望见一屋连着主屋,此时天色微暗,那屋子火光通透,阵阵飘香,想是厨房,便潜过去窥探。

果其不然,庸医正在灶下。那厨子却是个矮短汉子,四五十年纪,紫棠色面皮。此时酒筵亦将尽,似也无事,却和庸医闲缠。小蛇隐在牖旁窃听。

庸医道:“老丈是那里人?做得这付好手艺!”

“大官人抬举,小人故是东京人氏,便是家中生意折了本,卖了屋宅。向时学得些许手艺,亏得老夫人抬爱,收拾做了个火夫,只便有个安身处。哪里称的上好手艺!”厨子道。

庸医道:“老丈过谦,老丈见多识广,在下深感心服。道是东京人氏,却也晓得闽地白雪糕做法。”

厨子道:“大官人却是建人?可巧,小人这雪糕,不是别地,正是一个建阳的官人教与小人做成。小人先时在东京,便是做这糕儿饼儿麨儿生活,雪糕自也卖,一日那建阳的官人吃了,说道,老丈的雪糕原是好,只是稍硬,倘如此这般做了,便可松软。小人照做,这雪糕端的恁松软。后依着他说,桃仁松子甚好,便也下了。原来闽人一般风俗。”

“老丈来蜀地好多年头?”

“整有三年。”

“那建阳的官人何时去到东京?”

“只怕有四年。”厨子细细看着庸医,道,“大官人面上恁情熟。何处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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