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6)

陈公公侍奉皇上多年,自是人精中的人精,听这几句话,已知实是肺腑之言,不禁感叹,“我朝虽以孝治天下,然忠在孝前,罗大人自嘲不孝之人,却处处忠君体国,岂是那等伪善愚孝之人可比。如此栋梁之才忠正之士,若因区区腿疾便弃之不用,岂非因小失大,亦是辜负了皇上爱才之心。罗大人三思啊。”

杜泽亦不住劝道:“公公说的极是,你莫要左性钻了牛角尖。”

罗世瑛再叩下头去,“多谢公公美意,只是世瑛已想得明白,此生惟愿长居北疆。此处苦寒,比不得京畿富庶,等闲难出一名秀才。世瑛虽是刑余之人,却愿在此一展长才,教导百姓向学之心,若能为朝廷添一二栋梁,便不负此生所学,不负皇上厚爱。还请公公明鉴。”

话到此处,陈公公哪里还看不出罗世瑛决心已定,强求亦是不得,也只得叹道:“罗大人心志可嘉,既如此,咱家回京必定禀明皇上。”

想想又道:“这官儿不当也便罢了,赏银便不必推辞了罢。”

罗世瑛微微一笑,“世瑛欲翻修私塾,添置笔墨书籍,正缺银钱,此赏再不敢辞。”

陈公公此番颁旨未成,急于回京复命,顾不得杜泽挽留,匆匆告辞。

杜泽恭送钦差出去,翻过身来便数落道:“你可真是读书读傻了的,此一去前程如何,你我尽知的,便是罗家那起子蠢货同在京中又如何,谁都晓得你才是委屈的那个,便同他们相见陌路,谁还敢来指摘你不成?”

罗世瑛轻轻摇头,“他占了父子大义,若摆出慈父嘴脸,上门悔过哭求,认我归宗,我难道还能拒之门外?世道如此,人言可畏,岂能容得我待之如陌路,若真如此,怕是御史台第一个便要参我。我实不愿再见那一干凉薄之人,宁可终老在此,此生不复往来。”

杜泽自是晓得此乃实情,也只得长长一叹,“罢了,罢了。”坐下灌了口茶,又问:“你这主意一早便定了罢?怪道关山将你家那二管家打成恁样,既是不打算回去了,出一口恶气也好。”

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留下便留下,这北疆虽苦寒些,倒也不是荒僻不毛之地,住得久了,自能见其好处。正好我家大郎也到了入学的年岁,你既不走,明儿个便送你那塾里去,倒省得我再去给他寻先生。”

罗世瑛听得一头雾水,“哪个二管家?关山何时打了人?我怎不知?”

杜泽一愣,“罗家派了管事前来寻你,昨日将到镇上,半路却叫关山截住狠揍一场,怎的,关山回家不曾同你说过?”

那罗平折了鼻梁骨,到处寻郎中疗伤,他是打着侍郎府旗号落脚在驿馆的,这般受了重伤却不报官,自然惹人疑心。那管驿站的小吏忙报到县衙,待知县遣了差役去驿馆查问明白,晓得事涉罗世瑛这位状元公,不敢怠慢,今日一早便报与杜泽知晓。

眼下见罗世瑛犹在鼓里,杜泽便晓得定是关山自作主张,遂将所知尽说了,又道:“这小子倒真是护你得紧,不枉你认他做兄弟。”

罗世瑛这才晓得关山昨日因何晚归,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便见日头西斜,杜泽还待留他用饭,罗世瑛推道:“晚上还需看几篇学生新作的文章,改日再来叨扰兄长。”

辞了杜泽出来。

待行到卫所大门,便见崔校尉迎上来道:“罗先生,关兄弟过来寻你,我叫他进去候着,他听得钦差在此,只是不肯进来,便在前边不远处等着你呢。先生可是要回家去?我这便叫车过来。”

罗世瑛举目一望,果见关山牵着匹栗色骏马候在街边,遂笑道:“不劳崔校尉相送,我同关山骑马回去就是。”

便在这时,关山亦看见了他,忙牵着马过来。

罗世瑛问,“这马便是场主折价卖你的?”

关山自打晓得钦差来宣旨,便一颗心提着,若在往日,必定欢欢喜喜同罗世瑛念叨一番,此时却是无甚精神,只点点头,嗯的一声。

罗世瑛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且让我试试好不好骑。”

关山扶了他上马,在前牵着缰绳,两人离了卫所,慢慢往家走,待出了关门,行到乡间路上,忽问道:“钦差是不是宣你回京去?”

“是啊,皇上仁厚,颁旨命我回京入翰林。”

关山默然,良久方道:“这一回去,府里那起子狼心狗肺的能叫咱们清清静静过日子吗?”

“自是不能。”

关山猛地回头,“那如何是好?咱们……咱们……”

只听罗世瑛悠然道:“既是不能,便不回去了。”

关山站住脚,瞪大眼睛,已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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