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131)

那男子喝下药之后,脸上总算多了丝血色。他缓过来之后,便要朝我下跪:“小人谢……谢过大人……”

我也不怕传染病气,扶住他道:“不必谢,我不是什么大人。”

少年拍着父亲的背,说:“阿爹,他就是沈爷,他们都说,沈爷是个大好人,果真是如此。”

“沈……”那男子喃喃,两眼忽而一亮,“阁下……可是沈氏的公子?”

我一怔,没想到此人竟知道京中的四家七氏。他想是激动太过,又咳了起来。我拿来热水,让他喝下,便看他唇色青紫一片,只怕时日不多,然而目中却闪烁异光。

“小人……小人原是京中范氏正夫,当年……小陈后一案,范氏亦、亦受到了牵连……”他断断续续地道。我听到此,也不免诧异,原来此人曾是范氏的尻妻。据说当年,是范修容亲手端的毒药,害死了小陈后,因此谢氏抄家,范氏虽不过是京中小户,即便无辜受累,也在劫难逃。范氏全族人遭到流放,身为尻妻的正夫,命运可想而知。

只看,他年不过二十几,面目却如四五十岁般苍老。

其实,这世道,并非只对尻不公。归根结底,凡是身份低微,命就不由自己。可身而为尻,落到这副田地,就会更加悲惨。

他陡地抓住我的手腕,豁出去般道:“小人、小人有一不情之请。”他将身边的孩子推到我眼前,央道,“此儿……本为范氏楔子,不求富贵,只求沈爷……赏他一口饭吃!”

我转向那个少年。却见他瞧了瞧自己的亲爹,接着又怯生生地朝我望来,小声地叫了叫:“阿爹?”

那声“阿爹”,让我眼前一花。

恍惚之中,我竟好似看见那艳红色的襁褓,耳边还模糊地听见了,那清脆的咯咯笑声……

“沈爷,人带来了。”

我心头一颤,睁开眼来。外头下着白雪,庄子里的下人领了个孩子过来。他披麻戴孝,两眼红彤彤地垂着。一看见我,他就跪了下来,对我深深地下拜。

“起来、快起来罢。”我走过去,将这孩子扶了起来。

他隐忍着泪,哽咽道:“我阿爹走了。”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他眼里的泪:“我知道。”

我收留了那个孩子,自范氏获罪之后,他便随他阿爹的姓,改名唤孟清。我将孟清留在庄子里,予他吃饱穿暖,也让人请了个先生来,教他读书认字。楔子天生聪颖过人,他又遭逢巨变,便比一般孩儿沉稳懂事,我也将他视作义子般,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委屈他。

自打开春,就传前线连连告捷。到了来年六月,乌虚汗王退兵北方,派使臣送来良驹粮草,两朝议和。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秋叶潇潇落,屋子里,传出少年的朗朗读书声。

我走过长廊,不由驻足,看那读书的孩子看得出神,直到侍从唤了唤我,我才缓过神来。

侍从体贴地问:“沈爷这阵子,常常走神。可是有什么心事没有?”

我只管笑着摇头,那侍从望了望里头,说:“这小子也真是勤奋。”庄里人皆知,孟清学习十分刻苦,每日四更不到就已经起来练字读书。侍从惋惜道,“可惜是个罪人之子,要不然将来保不定也能有个出息。”

我并未应他。孟清到底是范氏遗孤,便是已经改名换姓,终其一身也不能入京,更遑论是考取功名,入朝做官。然而,放眼古今,流放孤子当中,也并非没有出人头地者,端看自身造化罢了。

中秋月圆,我给下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出去看灯。我独坐屋内看账,听见脚步声,就知是孟清他们回来了。

“沈爷!”孟清刚来庄子时,安静谨慎,我一扭头,就见一个少年拿着个莲花灯跑来,难得孩子气地高举着,喘喘地道,“沈爷您瞧,这是我赢来的花灯!”

仆从笑话说:“这小子花了三十文,才猜中了个谜底,直接买个灯,也不过十文钱呢。”说罢,就戳了戳孟清的脑袋,“可真是个败家子儿。”

孟清闻言,顿时局促起来。他自知寄人篱下,便比旁人都小心翼翼。下人不过一句玩笑,他就能当真的来听。我唤了一声:“挑云。”

侍从自知失言,忙欠身道:“小的说错话了,请小孟公子勿要见怪。”

孟清涨红了脸,胡乱摆手,接着就抓住我急道:“挑云哥哥说的不错,是孟清愚笨,猜了几次都没猜到,求沈爷不要怪罪挑云哥哥!”

看他如此紧张,我不禁莞尔。侍从暗暗推了推孟清,少年这才想起来般的,将莲花灯递给了我,憋红脸道:“沈爷,这个灯,送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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