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和特工(4)

裴棠画了一室的沈飞,画里的沈飞从未变过,画外的裴棠,却早已不是当年郁郁不得志、任人宰割的裴棠了。

史书上记载,平成二十五年,康王谋逆失败,府中上百人人头落地,审理此案的就是裴明轩。继康王之后,另外三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直至平成二十九年,今上于病榻上封裴卿为太傅,命其监国,辅佐幼帝,而裴太傅,亦成了梁国四百年来唯一的开府宰相,位极人臣。

截至那时候,朝中只知那权势滔天的裴太傅,已经无人再记得当年那风华绝代的裴状元了。

史书上记载,裴太傅不但功高震主,亦穷奢极欲,日子过得比皇帝还滋润,一切只因当年的沈飞说——忠良难为,佞臣亦难做,那还不如当个奸臣。

做人嘛,最重要就是开心。

可是,裴太傅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微臣这一次向东航行三年,最终仍回到了斐洲,仍然并未……并未寻得那个叫印地安纳的地方。”使臣谨慎地跪道。

太师椅上的裴太傅摩挲着扳指,久久不言,神色难辨。许多人知晓,裴太傅在还不是太傅的时候,就已经派船队出海,说是宣扬国威,实是为了找一个叫“印第安纳”的地方。

沈飞说,印第安纳在大洋对岸,一个叫美帝的国家东部,他在那里有一大片叫“玉米”的田地。

可是,他已经找了十五年。

他找沈飞,也找了十五年。

当年,沈飞将唯一的生路留给他,他曾折回去找沈飞,可是茫茫大雾之中,那些尸首里,没有沈飞。

“——我穿过来之前也碰到了百年一见的大雾,会不会是那个雾……?那有了雾,我是不是还能再穿回去?”他曾经听到沈飞一个人这么自言自语。

若是这样,沈飞,该是回去了罢……

裴太傅默默使力,便看那扳指在他手里瞬间化为齑粉——沈飞、沈飞,好一个沈飞!

“扔下我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沈飞、沈飞……管你是人是鬼,我都要把你给逮回来!”

裴太傅嘴角漾开一抹凄清的弧度,笑得狰狞又可悲。

如果沈飞不是此间之人,那么,他自也有办法找着他。于是,裴太傅招揽了天下道士,成天在太极殿摆阵做法。

后来,裴太傅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天外高人。高人问太傅:“可有那位沈公子身上之物?”

裴太傅取出了一物,那是一件旧衣服。那是当年,裴棠身上穿的袍子,沈飞为他挡了雪狼的袭击,猩红的血溅在他的衣袖上。

血渍已经变得暗沉,模糊不清,这是沈飞曾经来到这里唯一的证明。

高人烧了衣物,裴棠看着它在眼前化作灰烟,就像是那个名叫沈飞的人,又一次在他面前渐渐消逝。

——是吧,你也觉得吧,赫敏为什么就嫁给罗恩,不是嫁给哈利呢?

——你说,如果苏沐秋还活着,荣耀的历史会不会是由另一个人来书写?

——哎,我的源氏都有奶了……

你说奇不奇怪,这十五年来,他身边来来去去不少人,他谁也想不起,沈飞的胡话,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原来,苦的不是相思入骨,而是不知相思何所寄。

灰烟渐渐化成浓雾,忽而,天现异象,天摇地晃,变化不过在顷刻之间。侍卫纷纷挡在裴太傅面前——皇帝随时都能换人来做,太傅却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有、有人!”不知是谁高声喊道。

模糊之中,裴太傅看见了一个影子,只是遥遥的一眼,他就知道,是他。

十五年不见,沈飞一点也没变,笑还是那讨人嫌的笑,眼睛有些狡黠地弯着,活像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公狐狸精。

那一刻,他想起沈飞说,江海遂飞沈。

那个江海都难不住沈飞,最后还是飞进了他的手心里。

——完——

彩蛋:

太傅府邸,传出了沈飞说故事的声音。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叫林殊……”

第4章 番外《缚》(一)

这还是头一回,沈飞由身到心,深刻地明白到何谓自食恶果。

裴太傅刚刚下朝,他从车辇踏出,便有下人迎来。太傅府邸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原先为前朝晋王的王府,占地广阔,还有假山好水,层台累榭,据说初时光是修葺就要十几万两银,可见人说裴太傅日子过得堪比皇帝,也是有迹可循的。

今个儿裴太傅下朝下得有些晚,按说平日裴太傅日理万机,下朝后喝口茶便要直赶书房处理政事,有时候还要应付前来拜访的朝臣幕僚,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可不知为何,今天的裴太傅却格外悠闲,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那是一两值千金的猴魁,他细细品茗了小半时辰,而后慢悠悠地起了,在府中那耗上上百人力凿开、从山泉引水而来的池塘边悠悠哉哉地喂鱼。喂好了鱼,裴太傅接过绢布,细细地擦拭了手。裴太傅的手好比上等的白玉,如脂如膏,不知掌握了多少人的生杀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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