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莲池(213)

在这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要么你就把如月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季如绵温热的眼泪滴在了楼玉中的脸上,一滴又一滴,那轻落敲打皮肤的触感一点一点唤醒了楼玉中。他以为自己早没了知觉,很快就可以与家人团聚。可是季如绵一直在他耳边说的话,一字一句都烙进了他的心里。他其实没有怪季如月,也没有恨她。他只怪自己太软弱,太无能。回想起当初他劝慰季如绵听客人的话,别惹怒客人的话,便会觉得自己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他究竟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他根本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是个十分肮脏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活在世上一天都是污了楼家。

但季如绵最后的哀求,又直击着他的心底深处。若不是他这样,季如月也不会被迫离开这里,离开一直爱护她的哥哥。都是他的错……什么都是他的错啊……难道他一个人不想活下去,还要逼着别人跟着他一起活不下去么?

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溢出了眼眶,胸腔中积聚的悲痛让他根本无法透过气来,胸腔不停起伏,喉咙里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轻得听不真切。

季如绵看到他有了反应,眼泪落得更凶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大概是受你和如月两个人影响太多,竟然他妈的也像个娘们一样,哭成狗。”

季如绵哭了一会儿,擦了眼泪鼻涕,慢慢将他向

上托了托。用干草垫在他的后背,让他躺得舒服些,然后将米汤一点一点送进他的嘴里。

“就当老子上辈子欠了你,所以这辈子要受你折磨。吃吧,吃吧。”

他蠕动着干涸的嘴唇,慢慢一点一点吮吸着米汤。

季如绵的眼睛还红着,却也忍不住笑了,“你真是个……冤家!”

说到这里,阿怜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也顾不得什么,抓着芋圆的猫脑袋就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芋圆第一次这么乖,没有跟她杠。

楼玉中在说到这些记忆的时候,阿怜听着特别难受。她感同身受,做乞丐那些年头过的日子,绝好不过他们这些表面风光的伶人。这也是为何,她总是会打扮成一副男孩子的模样,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被人知晓,她会变成和那些命运悲惨的女孩子一样。

奎河沉闷着,表情凝重,不敢说话了。就连平日里废话最多的芋圆也没有插嘴。气氛一时凝结,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楼玉中先开了口,打破了僵局。他笑着说:“你们都别这样一副表情,就像季如绵说的,遇到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原来硌脚的路走多了,都会觉得平坦了。”

芋圆终于憋不住,道:“那你和季如绵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掉进河里?”

阿怜望了一眼镜子,镜子里“她”的眉心又拧了拧,似乎下面的故事让楼玉中没世难忘。

在季如绵的悉心照料下,楼玉中又一次活了过来。这一次,他似乎一下子成长了许多,脸上再没了以前那种稚气天真,取而代之的是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沧桑。人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季如绵谁也不交流。虽然对大乐师及整个盛乐坊的管教都恭恭敬敬,看不出来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但是季如绵都知道楼玉中再不是以前那个楼玉中了。

大乐师可管不了这么多,只要他乖乖接受,愿意接受伶人皆倡这个事实,乖乖地给他赚钱就行了。

楼玉中的身体一恢复,大乐师便安排他正式登台。那一天,他扮作女伶表演的是白纻舞,作为领舞的他,相貎出众,身姿轻盈,犹如仙女下凡,一下子在武昌城引起轰动。引得武昌城内各个达官贵人争相捧着银子前来欣赏他的舞蹈,可大乐师总是故意将他掖着藏着,引得那些达官贵人心里痒痒,砸得银子翻了几番。

经历完第二次生不如死之后,楼玉中坐在沐浴桶里一直拼命地搓着身上的皮肤,直到将皮肤搓破,水变得冰凉刺骨,他还是不肯起来。最后季如绵忍无可忍破门而入将他从凉水拉了出来。他又一次软弱地哭了,他以为他活过来了,就不会在意这些,但是再经历一次,他还是受不了,觉得对不起楼家,对不起生他养他的爹娘。

季如绵之前在他还没被扔进柴房之前,就骂过他,听他又这么自责,便又一次骂道:“对不起楼家?你们楼家都已经被抄了,早就不存在了,就算是污辱门楣了又怎么样?他们都不在了,谁能看得见?你即认为有污楼家的门楣,你以为你真死了,就真的有脸去见你们楼家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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