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飞天(初版+终版)(91)

他的手握住坠星剑,从玉盘缝隙中抽出来,黑色的剑鞘上血红色的宝石熠熠闪耀着光芒。剑柄处镂刻着一条龙,狰狞地张着嘴,獠牙□在握剑人的手腕之上。

奚朝褪去剑鞘,拔出了宝剑,沉红色的剑刃隐含着寒气,逼着他手腕抖了一下。

大郑神宫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而这柄剑可以无限接近那种飘忽不定的力量,或者说,它可以连接世俗和神灵。除了杀人之外,坠星的唯一用途,就是作为特殊祭祀时的神器。用它锋利的剑刃或者剑柄上龙牙割开祈祷者的血脉,唤醒神明,聆听他的祷告或者是誓言。

每一次献上的都是最纯净尊贵的血,每一次,向神明交换的,则是极其惨重的代价。

奚朝一生只见过两次动用这柄剑,向神明祈福,那都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这两次献上的血,却是同一个人的。

那是,大郑王朝唯一的王,弥江。

至今奚朝还记得,年轻郑王孑然的身影和疯狂暗哑的声音。

他同郑王原本是两条平行的河流,但是他们的命运却由于他们爱上了共同的女人而出现交织。当初刻入骨血中的恨与嫉妒,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浅淡了,如今沉淀下来的只有一些清晰的往事。

他不了解弥江,如同弥江不了解他。

那年,也是如同现一般寒冷荒凉的冬天。

霰雪无垠。

那是奚朝第一次看见弥江,而那个时候的他的名字是夜罗。

郑王弥江元年的冬天,那是新王登基大典,黑色的大郑王旗在一片皑皑白雪当中格外醒目。由于弥江的父亲初丧,所有的宫乐设而不奏,神宫大殿上古铜色的编钟沉静地摆在那里。大臣们都是身着白色厚麻丧服跪在青色的石砖上,而大殿外面的禁卫军金戈铁甲站立如泥塑石像,他们头上粗麻丧巾在凛冽的北风中飘摆。

奚朝大祭司是夜罗的师父,他双手捧着黑色王冠,那上面垂满了南海珍珠。

夜罗就站在奚朝的身后,他的手上就是方才从神宫祭台上取下的七和剑。夜罗的手指握在了剑鞘上,并且微微抽出了剑,他这才发现,这柄剑甚至不能用来杀人,因为它沉重而迟钝。先王的遗旨宣读完毕,弥江端坐于大殿正中王座上,奚朝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戴上那顶王冠,然后从夜罗手中接过了七和剑,双手奉到弥江面前。这个时候,殿上殿外的人们开始匍地山呼,这样的声音并没有淹没在岐山怆恻呜咽的冷风当中。

这就是他以后要侍奉的郑王,十二岁的夜罗微微抬头看见了那个十四岁的弥江。

他全身都是冰冷的,夜罗可以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锋利而沉静的气质。

没有父亲早丧的悲哀,也没有接受万千臣民欢呼时候的怯懦,他就如同他手中的七和剑。白皙稚嫩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前面,仿佛要透过他的臣民,岐山的风雪,还有雍京城外广袤的大地看向没有边界的远方。他的眼睛是难以想象的平静,如同镐水一般,黑的不可见底。忽然他笑了一下,仅仅是无声的笑容,除了夜罗之外,没有人看见。那样的笑容有些自负还有自傲。

夜罗无法了解自己那时的心情,弥江过于年轻,无法激起他效忠的欲望。

雪又大了起来,奚朝把手中红色的剑刃划破了他的手指,细小的血珠滴到了他的手中拿着一块龟甲上。血液很快渗透了,在那上面显示了两道纠缠延伸的裂纹,只是在末端呈现了发散,奚朝看不到裂纹的结尾。

这是他为和苏占卜的卦相,但是却是乱卦,无法显示任何事情。

每年的冬天,他都会到神宫为和苏卜上一卦。

和苏的命,是他的父亲用自己的血向神明祈求来的,原先的二十年之间,和苏的命格严格清晰的显示在占卜用的龟甲上,但是自从去年开始,奚朝却越来越看不清楚未来的走向。

总是一团絮状乱麻一样的图案。

今天他特意用了坠星剑,可是卦相一如既往的凌乱。

奚朝苦笑着,把坠星插回了玉雕罗盘之上。

而那片龟甲则像春天的冰块一般,逐渐融进了奚朝的血中,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一些散碎的粉末还有已经冰冷的血滴落在祭台的青砖上。

昨夜他接到雍京和苏的信笺,隐约提及了一些往事,诸如他的身世,他母亲的往事。现在看来,和苏已经确信自己不是离王后的嫡子。和苏是个敏感的人,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不会轻易放弃,但同时他很稳重,不会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来追问。既然他写了信笺到这里,自然是他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

可是,要怎样告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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