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九歌终章(2)

那天晚上,是他主动约的张亦,他说自己叫何雨。

何雨并没有要求他任何的承诺,但是张亦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就这样被搅乱了。

取消了万众瞩目的婚礼,辞去了张氏的总裁一职,他和他搬到了租来的单元房,房屋水电交通费扣除之后,他们的工资不足以让张亦再过以前的生活,落差由此产生。这个时候的张亦才明白,无论生活有多么隆重的开始,日子始终是刻板而真实的,摩擦在所难免。

爱情,什么是爱情?

爱情背后的生活,一样让人窒息。

何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很多时候,他甚至听着张亦报怨一两句,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

生活中如果连争吵都不复存在了,那剩下的还有什么?

张亦想过分手,但是他却又一次可悲地发现自己,即使刻意地要向别处走,可是他还是回到了他与何雨共同租的单元房。他沮丧地敲门,而何雨打开门看到他后,灰色的表情瞬间会变成一种淡淡的笑,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搂紧何雨苍白的身体。夜晚似乎成了弥补裂痕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何雨的热情,何雨柔韧的身体都可以引诱出张亦的疯狂,但是清晨的阳光照在何雨的脸上,张亦总是可以看到他紧皱的眉,还有淡青色的眼圈,憔悴而带着些微的伤感。

张亦感觉,他们之间不像爱情,至少不像平等的爱情。张亦对他的迷恋更像一种伤害,而何雨呢,内敛中的隐忍,那是一种类似弥补的感情。

他在愧疚什么,是因为我们在一起而使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吗?

张亦在疑惑。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古镇每个院落都点上了火红色的灯笼,照亮了房子。那白天青色的石砖此时如玻璃般透明。今天的白天是晴天,入夜的天空也是透明的。皓月当空,还可以看见几抹微云浮在天边。

忽然起风了,早春的夜风穿到张亦的领子中,也是凉凉的。

桃花似乎被催生了一般,瞬间绽开最绚烂的美丽,压低了枝头,空气中飘过来袅袅香气,远处大郑禁宫影影绰绰,放佛夜空下蛰伏的兽。它的黑瓦朱墙昭示着大郑至高无上的威仪还有不容挑战的权力。

周围暗了下来,城中的房屋都是安宁的黑色,而粗砺的城墙外,那九曲镐水蜿蜒流动着,透着厚重的黑色之水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哦,想起来了,这里是,……

雍京。

大郑千年古都,华美而端庄。

他感觉自己站在半空当中,如同死去而没有消逝的灵魂看着自己生前身后事。可是调换了一种思维,此时的他就好像站在高塔上,看待自己另外一场的人生。

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慌乱不安,郑王的禁卫军包围了张府官邸,抄家灭门,也许只在旦夕之间。

张翊,郑王鹤玉朝的宰相,在朝为官二十年,兢兢业业,辅佐郑王对内实行改革,对外平定了大漠西疆的叛乱,开创了大郑王朝五百年的鼎盛繁华。而今一朝身故,却连家人也无法保全。独自站在张府院落中的张珞,那个清俊的少年在这个混乱而恐怖的夜晚,用平静的口吻这样形容他的父亲张翊,‘也许他的一生,只能应承一个承诺’。

半空中的张亦似乎听见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了起来。

对,那是一个承诺,至死不渝。

我怎么会忘记这里呢,这片国土上最辉煌的过往,它已经伴随着那个人的生命刻入了我的全部记忆当中,轮回也无法抹去的印记。

那一年,大雨过后的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晴朗的天空很高,似乎要和这个世界剥离一般。岐山神宫中,奚朝大祭司拿着手中的龟甲为郑王摄将要做出的决定进行占卜。这次,大郑未来的君主将要在祭台上决定王子的人选。火中,龟甲裂痕在寂静地伸展,大祭司的脸隐在熏烟缭绕之后。

“如何?”祭司的手抽离了火堆,郑王问他。“大凶。”祭司回答。

郑王笑,“天降坎坷于君子,未必不是福祉。可行。”

于是,昭告天下,卦象大吉,十二岁的六王子鹤玉成为国之储君。

张翊第一次见到太子是在东宫,大魁天下的他作为新任太子太傅入东宫讲学。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固执骄纵而顽劣的王子,于是板正了面孔,喝退所有随侍太监,用强硬的态度强迫太子面对他。可是他吃惊地发现,他面对的,是一个被吓坏了的苍白少年。

少年隐忍住恐惧,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怕你,因为我从来不认识你,……”

张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揽过少年。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温情,却是大郑禁宫中稀薄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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