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169)

闻人已看了穆国公一眼,穆国公从未在小儿子脸上见过这种神色,蹙了眉头:“阿已,你这是怎么了?”

闻人已猛然回神,赶紧站起:“知道父亲为我奔走,儿子哪里吃得下去,虽不是我的过失,可二夫人到底是我亲娘。”

穆国公立刻满意了,觉得这个儿子才真是孝顺:“你只管用心读书,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顶着,只是你母亲……”

闻人已立即拜倒:“母亲这样做也是为了我的前程,求父亲给母亲一条生路,哥哥要打要杀只管冲着我来。”

“他敢!”穆国公把儿子扶起来,“你放心罢,你小时养在正屋,也叫她一声娘,她自不会断了你的路。”

闻人已还是满面忧色,穆国公宽慰他几句,转身去了戚氏的屋子。

戚氏正在悄悄收拾东西,把金银细软都缝进衣裳里,到了庄上想要日子过得自在,一样要花销金银。

她脱了锦衣,换上素服,她这些年来保养得宜,当年若不是有十分姿色,也勾住男人的心,听见脚步便低声轻唤:“国公爷。”

穆国公本来恼她作下这事,无法收拾,现在有了办法,就又觉得她可怜起来,都是一片慈母心肠。

“你做的好事!”

戚氏低眉垂泪:“是妾做的,可我是为着阿已,我的阿已哪里不好?既通诗书,又知上进,国公爷若肯让他承爵,又怎么会说不着一门可心意的亲事。”

澹王府送了礼来,穆国公便心思活动,以为澹王府还想重修旧好。

凭什么闻人羽出家多年还有个王府惦记他当女婿,自己的儿子便只得与落魄世家女子结亲?

她切切低语,珠泪暗弹,戳中穆国公的心肠,他心中实是拿这个儿子当嫡子看待的,替他说亲,挑的也是世家嫡女,都被人婉拒。

勋贵家中那些适龄的女儿,都还等着圣人故去,新帝御极之后的头回选秀。

也有肯结亲的人家,说的都是庶出的女孩,岂不是辱没了儿子,如何能相配?

“你纵有这念头,怎不同我商量。”衡娘也病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便难熬下去,如今倒好,偏叫两个野道找出这东西来。

“我不要紧,只要阿已无事,打杀了我,我也甘愿。”戚氏心知科举在即,她死了,闻人已得守孝,三年之后,还不知世道如何,穆国公怎么也舍不得。

“别说这话,你放心,不过是低声下气罢了。”穆国公说完这句,戚氏便替他揉胸口捏腰背,两人反而浓情蜜意起来,要不是老夫人派的人跟着,差一点便滚到一处。

穆国公整整衣冠,先派人去湖心小院,打听妻子还未醒,干脆回书房去了,半句也不愿意跟那个只识清风明月的儿子说话。

闻人羽回到院中,睡是睡不着了,纵身一跃,跃到屋顶,从这里能看见整个国公府。

他以紫微宫为家,可心底却依旧对穆国公府存着两分温情,到此时已然褪尽,坐在屋檐上发怔。

谢玄听见动静,推窗看见闻人羽坐在屋顶上,想了想抱上一坛子酒,跳上去坐在他身边:“喝一口罢。”

反正都破戒了,喝多喝少都是破戒。

闻人羽接过酒坛便往嘴里直灌,头回喝呛得直流泪,这回便不呛了,觉得辣得痛快,他问谢玄道:“若是你遇上这事,如何?”

谢玄抢过坛子,也灌上两口:“我不知道,我没有娘。”

他见过有娘的人,村中那些孩子,笑他和小小是野孩子,被他的拳头揍怕了,谢玄嘴上虽不说,可难免羡慕。

他低头想了想,说道:“要是我有娘,我娘还被人害了,我管他是谁,非得叫他们偿命不可。”

闻人羽看他一眼,先点头后摇头,将剩下的半坛子酒都灌进肚内。

他喝得醉了,手上一松,酒坛滚落,跌到地上,摔了粉碎。

大夫人一醒,穆国公便来了,三人在屋中不知说些什么。

谢玄坐在院中的树杆上,想通过窗户看看里面如何,既喝了酒,那就是朋友了,朋友的事儿不能不管。

“你说,这事儿怎么了?”谢玄一边偷看,一边问小小。

小小坐在树上,抬头看着师兄悬在半空的脚丫子,看他鞋底都磨破了,想着要替他再纳一双鞋子。

“不知道。”她一面说,一面低下头。

穆国公眉间眉间黑云凝聚,命火陡然黯淡,就要倒大霉了。

三人在屋中说了总有半个时辰,只听见大夫人暗泣两声,闻人羽对着母亲也不心软,气得穆国公浑身发抖:“你这孽子!”

“国公爷要么自己送官,要么就由我报官,你看着办罢。”说着将母亲背起,快步出了院门。

穆国公跟在他身后,想将他拦住,谢玄坐树上跃下,挡住了他的路:“这位大人,你这胆子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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