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秋凉/大内总管(104)

“是。”柳仕透答应一声,跟在他侧后,默默地走向乾安宫。

天上铅云密布,低低地压下来,寒风越来越大,卷起一些刚落下的枯叶,贴地飞舞。每日一早便有扫地太监清扫地上和水面的枯枝败叶,可随时都有枯干的叶子从树枝上随风飘下。秋冬季节总是如此,欧阳铿从不在这些小节上苛求,这让掌管宫内洒扫的太监们一直感恩戴德。

很久以前,蔡炫曾经笑着说过,四时有节,非人力可为,繁盛也好,黄瑟也罢,其实都是风景,只要懂得欣赏,就是美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欧阳铿每次看到雨雪风云、花开叶落,都会想起他说起这番话时脸上的笑容。

此刻,踏着零星的落叶,听着那轻微的枯叶破碎声,他的心里很沉重。看着一眼身边跟着的柳仕透,他淡淡地说:“好像要下雪了。”

柳仕逸满腹心事,抬头望了望天,随口附和,“嗯,是啊。”

接下来,两人又沉默下来。后面跟着的太监们察觉气氛有异,全都小心翼翼的,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欧阳铿刚刚踏进乾安宫,雪花就飘了下来。他惦记着蔡霜,直奔毗邻偏殿的花厅。

乾安宫的所有窗户都镶有珍贵的近乎透明的亮璧琉璃,既可以挡住风霜雨雪,又可以毫无阻碍地欣赏外面的风景,而花厅伸展到小花园中,周围的景色最美,蔡霖平日里最喜欢待在这里,看书、下棋、抚琴、听戏,无论做什么,感觉都很舒服,可是,现在他却什么都没做,一直望着外面发呆。

欧阳铿没有打扰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他虽然精神不好,脸色却比昨天好一些,便情情退开,低声问了晏九几句。

晏九已经养好了病,回来侍候蔡霜,对皇帝的问话回答得很详细。这些情况刘福已经禀报给欧阳铿,暂时并没有什么新的异常,欧阳铿便点了点头,将柳仕逸带到偏殿。

换下龙袍,穿上常服,欧阳铿遣走宫人,这才沉声道:“说吧。”

柳仕逸跪侧在地,“皇上,杞妇金氏与犯人柳忠的家人已经前日全部解押到京。金氏见到父母兄弟及其家小后,当堂翻供,承认此前所供案情均为假造,实际并未参与当年之事。金氏供出实情之后,太子与臣等又对柳忠晓以利害,希望他帐然悔悟,说出实话,可他却冥顽不灵,坚持之前的供词。臣等对照涉案诸人之供词以及捏集到的大量证据,已能得到结论,当年蔡家灭门血案实为……太后下了密旨给太师与大司徒,本只想杀蔡炫,可大司徒见财起意,暗中命自己派去的人劫夺蔡家资财。于是,当夜凶徒第一次潜入蔡家,杀其主人后逃出,接着,一部分人悄情返回,再入蔡府,血洗其满门,劫尽其家财。因此,当年血案的主凶应是……太后、当朝大司空和大司徒。潜入蔡府杀人的凶手均为王柳两家心腹,或为宫中侍卫,或为禁军官兵,事成后便将他们送到边关,十几年来步步高升。这批人具体都有谁,臣已交由大司马白大人和白大将军去清查。前些日子在夜间潜入白大将军府,企图刺杀蔡大人的那几名刺客,招式功法俱与当年潜入蔡府杀人的凶手相似,白大将军仔细清查后,确认来自禁军,臣请皇上准臣拘提禁军统领到案问话。”

欧阳铿脸色阴沉,立刻说:“准。”

柳仕透却没有起身,对他磕了个头,城恳地道:“皇上,柳家对不起蔡家,对不起蔡大人,臣想去向蔡大人致歉,恳请陛下允准。”

欧阳铿沉默着,看了他半晌才低声说:“致歉二字其实毫无意义,你先起来,坐着回话吧。朕想要听你说说,这件案子应该怎么判?”

柳仕逸不敢抗旨,只得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轻声回禀,“按大焱律,此案中的主谋以及当年参与杀人的凶手都应判斩立决,参与劫财者还应抄没家产,其他参与传信、销赃、隐匿案情、作伪证等案犯视情节轻重判斩监候或流刑。”若是以往,他必得仔细阐述每个案犯应判何刑,此时却笼统说完,便沉默下来,心里羞恍不已,只觉再也没有脸面抬起头来做人。

欧阳铿默默地看着外面四处乱飞的雪花,半晌才道:“朕打算在宫中为蔡家当年的死难者搭建灵堂,不只是你,朕也要向蔡家致歉。”还有些话,他本来想说,可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对蔡炫的思念与愧疚,对蔡霖的恰惜与疼爱,都不必告诉臣子听,他自己知道就行了。

柳仕逸听完皇帝的话,立刻说:“灵堂搭好,臣愿来守灵七日七夜,代父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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