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与半山(167)

他仍旧双眸紧闭,深深地蹙着眉头,苍白的脸却迅速灰败,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

桓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伸手向岑深探去,却碰到满手的鲜血。他蓦地怔住,脑海里想起南英说过的关于半妖之症最后的一个阶段——血崩。

当人类与妖怪的血再也无法相容,当面前这个躯壳被破坏到一定极限,就是大限将至。

“不要……阿岑,不要,你醒一醒!”

“你再睁开眼看看我啊!”

“阿岑!”

少年跪在床边,几欲崩溃。明明距离南英说得一年之期还有很久,明明他一直在陪他说话,为什么忽然又变成这样子?

他又想起了夫子坠井的那个时刻。

生死仿佛就在那一瞬间,任何的延长,都是钝痛。

“不会的阿岑……你不会死的……”桓乐崩溃着,却又固执倔强地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从地上爬起来,倚靠在岑深身边。那双染血的手轻轻颤抖着捧住他的脸,缓缓低头,与他额头相抵。

微弱的光,开始在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亮起。

阿贵看着这令人心悸的一幕,声音发紧:“你要做什么?桓乐,你不要冲动!”

桓乐却置若罔闻,他睁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岑深的脸,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岑深的脸上。

“别怕,阿岑,我来找你……”

“我马上就来找你。”

“等着我。”

喃喃的低语饱含着无限温情,桓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阿贵却急得心脏快要爆炸。不能这样的,不可以这样的,强行剥离自己的意识闯入他人的识海,这是九死一生的冒险。

而岑深的脑海里本就杂乱不堪,还有柳七的回忆充斥,那地方就相当于一个暴风海。不光危险不说,岑深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一旦他死亡,桓乐可能就回不来了。

没用的,如果这个办法有用,阿贵早就让他用了!

可阿贵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桓乐的手无力垂下,失去意识倒在岑深身边。阿贵能怎么办呢?他仰头看着床上,如果不去理会屋子里愈发浓郁的血腥味,那两人相拥而眠的姿势,看着多亲密。

他怎么能把两人拆开呢?

“啪嗒。”小小的绿豆眼里,流出了久违的眼泪。阿贵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水渍,恍惚间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一千年,两千年,还是更久。

为什么呢?他这样的懦夫还活着,年轻的生命却在逝去。

“啪嗒、啪嗒、啪嗒……”

盛唐的夜里,也忽然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水穿透了岑深的影子,仿佛直接打在他的灵魂上,让他不由地瑟缩着,打起了颤。但他好歹还是恢复了一些清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他刚才好像听到有谁在叫他,那声音无比的熟悉。

他想他该回去了。

爬也该爬回去。

恰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也要走了吗?”

岑深微怔,愣了几秒,才缓慢地回过头,看到了声音的主人。错愕逐渐遍布他的瞳孔,他定定地看着柳七,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要走吗?”他又再次发问。

“你……看得见我?”岑深声音沙哑。

柳七没有答话,他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便从原来的身体上剥离。而原来的那个他,依旧在往前走,按着自己原定的方向,逐渐走向长街的尽头。

“是你唤醒了我。”柳七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漆黑夜空,“也可以说,是你找到了我留在小绣球里的最后一点意志。”

岑深听着,却没再说话。他的大脑已经经不起任何摧残了,没有办法继续思考,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回去。”

闻言,柳七蹲下来,看着地上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青年,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道:“你太弱了。”

岑深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有双漆黑如墨的漂亮的眼睛。他用那双眼睛看着柳七,开口却仍是那句话:“我要回去。”

柳七道:“你现在这样,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曾答应他一个愿望,要给匠师界留下一个火种。你修复了小绣球,找到了我,自然就可以得到我的传承,可你似乎已经不行了。”

是吗。

岑深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机缘。当初他在西北的深山里捡到阿贵,阿贵把小绣球送给他,说他是一个有缘人,没想到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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