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121)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开了书房的门,走进来两个身影,一个年轻挺拔,高且瘦,另一个却驼背弓腰,垂垂老矣。

是景砚和他从前的太傅顾老先生。

景砚一出生,元德帝就给他定了朝中大儒顾逢芳做老师,顾逢芳自幼教导景砚,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也盼着他长成人,成了皇帝,圆满自己的心愿。

废太子一出太清宫,早已辞了官位回城郊养老的顾逢芳就上书自己还想为大周做事,元德帝允了他回来。

景砚陪顾逢芳坐在客位,亲自斟茶,两人商讨了一会朝堂上的事,又讲到了景旭在宁河的动作,实在不足为惧。

片刻后,顾逢芳饮完了一盏茶,终于咳嗽了几声,问道:“殿下取得那个表字,从心,实在不好,不是君主的字,我替殿下重新拟了几个,您意下如何?”

大约是外头的谈话太过吵闹的缘故,睡梦中的乔玉被吵醒了,他揉了揉眼,懵懵懂懂地从床上爬起来,仿若做梦似的,听见了景砚的声音。

他很认真道:“从心,从心所欲,怎么不好?孤觉得这个字极好,很喜欢,已经禀告给了父皇,今日清晨,父皇都定下来了。”

乔玉听见了景砚的声音,如黑暗之中的人本能地追逐光一般,立刻偏头朝屏风另一边看了过去。

第63章 小老鼠

可那边正在说着话, 并不只是景砚一个人,乔玉只得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屏风上糊了层今年新呈上来的薄纱,里头裱着旧绢,上面绣着万里江山,日月星辰, 空白的地方能透出些光亮, 乔玉贴近了些,瞧见外头坐了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他能认得出哪个是景砚,另一个却怎么也辨识不出来。

太傅听了这话,不由地愣住了, “自古以来,从未有哪个君主帝王起这么个随性的表字,这让前朝大臣, 后世史官如何记载?”

景砚半阖着眼,饮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孤在时, 百官自不敢开口多言。要是不在了——”

他顿了顿,忽的笑了,“都不在了,又管那些做什么?”

顾逢芳已年逾古稀,闻言还是苦劝, “殿下怎么能这么想?自古帝王之名, 只要是有功绩的,都会流芳百世,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老臣自去禀告陛下,就说我一时糊涂,圈错了名字,殿下感念师恩,不忍拒绝,才误传了上去。”

景砚不为所动,他放下手上的茶盏,稍稍挑起眼,露出深沉的眼眸,“太傅,不必多言,孤说了,很喜欢这个字。”

顾逢芳自小教了他十年,很明白景砚的心性。太子自幼早熟,是那种表面上非常规矩端重,且极为克制内敛的脾性,他似乎从未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兴趣,做的一切事都不会与定下的目标有碍。只除了两件,一是陈皇后,二是那个小侍读乔玉。

与这两人相关的事,景砚才会露出些真实的性子来,再怎么劝也劝不过来。

思及此,顾逢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这个字,不会是那个,那个在太清宫陪了殿下六年的太监取的吧?”

否则景砚自己是不可能会取这个表字的。

景砚一笑,不可置否。

太傅一时竟无言以对,半响才道:“即便是他侍奉殿下六年,也不过是他的本分荣幸,殿下怎可如此抬举他?何况,现在阖宫上下传得风言风语,老臣自是知道殿下韬光养晦,不与他们争长短。可若是用宠幸太监为掩饰,日后,日后极难摆脱这个污名……”

他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么个解释了。顾逢芳有读书人一贯的傲骨,也有文人的清高,看不起太监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早年为了钱财去势,一生靠卑躬屈膝为生,也不觉得景砚会真心恋慕上一个太监。

乔玉在里头听了一耳朵,他的脸正紧贴着屏风,呼吸急促,心随着这句话提了起来。他其实知道太子的真心实意,不会是拿自己当什么掩饰,可是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得紧张。

良久,景砚才应了一声,他道:“顾先生想错了,表字确实是小玉替孤取的,孤也确实喜欢,不是拿他当什么挡箭牌或是掩饰。他对我好了那么多年,我也该对他好,不必在劝,从前答应先生的,自不会变。可先生也不该对孤,管束太多。”

景砚的语气已经很不耐了,若眼前这人不是他的太傅,甚至都坐不到现下。

他的脾性一贯阴鸷古怪,却很能忍耐克制,只是别人不能在他面前提乔玉的不好,即使是顾逢芳确实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行。

景砚抿了口茶,已是闭门谢客的意思。

顾逢芳站起身,腰背已不能挺直,临走前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咽回去了,“老臣,老臣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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