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36)

大周建朝二百余年,国富力强,可称得上是四海升平,却免不了北有胡人侵扰,南有倭寇,边疆还有毒虫遍布,前朝余孽滋生的南疆,大小战事不断。现下陈家一倒,塞北动荡,南疆未平,不过是面上纸糊的太平罢了。

元德帝不是不知道的,他是怎么打算收拾这个摊子?

景砚对着这些日子送上来的密报思忖了片刻,也觉得有趣,不过他早有隐秘的部署,在外界变化不大的情况下再变动不过是增加暴露的危险,现下想的也不过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罢了。

想完了这些,已经是入夜了,景砚打开了窗户,摘下灯笼,按照惯例要去乔玉的屋子看看。

乔玉似乎已经睡了,他伏在枕头上,整个人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能看得出团起来的轮廓,只有小小的一团,像个什么受了委屈惊吓的小动物藏在了洞穴里。

景砚替他关上窗户,又瞧了一圈周围,乔玉还是一动不动。这与往常很不同,乔玉是小孩子脾性,惯常是要撒个娇,依依不舍地探头看着景砚离开,才缩头缩脑地卷着被子入睡。

景砚微皱着眉,问道:“小玉,怎么了?”

那个团子稍稍往旁边挪动了些,却没有说话。

景砚走近了一些,看到乔玉的手指似乎紧紧地抓着被子,努力想要将整个人都罩住,却不小心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腿与脚踝,骨头覆着薄薄的皮肉,绷得很紧,瞧起来纤瘦极了。

这再无法装作没听见了,乔玉只好将头上的被子蒙的更紧,瓮声瓮气,模糊不清道:“没什么,好困,想睡了。”

又断断续续地添了一句,“殿下也去睡吧。”

景砚却并不是那样好糊弄过去的,他顿下脚步,朝床边走去,伸手去掀乔玉的被子。

乔玉似乎有所察觉,用尽全力向旁边躲过去,从枕头上滑落,长发铺撒开来。

这么大的孩子,很少有这样长的头发,他却不同。这要追溯到乔玉出生的时候,他是七个月大就从冯嘉仪肚子里出来的,自幼体弱,乔家祖母替他求神拜佛,后来听民间有人传,天生娇弱的小孩子若是想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得养着长发,那是自胎里带下来的福气。自此以后,就没人敢动乔玉的一头宝贝头发,祖母小的时候还特别爱给乔玉编小辫子,再戴个花,逗弄他玩。后来乔玉来了宫里,很快就和景砚混熟了,什么都同他讲,头发也只是略微修剪,而没有留成普通孩子那样长。幸好小太监平常都要戴硬幞头,乔玉将头发紧紧束缚在里头,才没人注意到。

景砚没理会乔玉这些微的挣扎,强硬地掀开了他的被子,约莫是动作过大,宽袖起伏间掀起了阵风,吹得纸灯笼微弱的火光忽的摇曳,几乎要灭了。

乔玉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乌黑的长发黏在上头,脸色同纸一样白,紧抓着被子的指甲尖略带着不自然的绯红。

景砚俯下身问道:“这就是你的没什么?”

乔玉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含着眼泪,又似乎是没有,因为如果是往常,他的眼眶里盛不住这样多的眼泪。他看着了景砚,吓得身体颤抖了一下,又去抢被子,却被景砚摁住了手。

没人能从景砚的手下挣脱。

乔玉大概是被逼急了,整个人和条鱼似的往旁边钻,声音里已经隐含着哭腔了,“不给你看,不许看我,我要睡了。”

他痛得厉害,又紧张,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不能哭出来,至少,至少不能在太子面前。

景砚看他这样挣扎,怕他又惊又吓,再扯到脾胃,竟然真的阖上了眼,凭借感觉将乔玉抱了起来,揽在怀里,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后背,缓声道:“我不看你,眼睛都闭上了,看也不看见。”

他和乔玉相处了三年多,很明白他的小性子,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我都答应而且做到不看你了,小玉,那你也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哪里难受?”

景砚顿了顿,眉头皱的很紧,“是肚子吗?”

乔玉身体软了下来,慢慢伏在景砚的怀里,他捂着肚子,仰着脑袋,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慢慢地,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偷吃完柿子后不久,他就感觉到肚子有些不舒服。他是很不能忍耐疼痛的,就自己躲在一旁,也不敢和景砚说。如果说了,撒了娇,景砚哄一哄,他就忍不住眼泪了。

下午他确实是被吓到了,他怕太子生气,怕太子难过,他是要对太子很好很好的。

乔玉感觉自己忍了好久好久,才天黑上了床,偷偷摸摸地想,今天总算要过去了,他可以睡觉了,睡着了就不会再疼,也不会再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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