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29)

一脸的湿漉,众目睽睽,垂下眼,已经非常疲惫了。连自嘲的笑都再挤不出。

但还是,想自嘲。

——一地清晖,月亮圆得圆满。今晚的月亮,很美。留恋于这种美好,他搬把小椅子,坐在自家小院里,举杯邀明月,对饮无处寻。书堆砌得越来越多,能挤下的空间就越来越少,好在只有他一人独享这空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独享无拘无束自由空间都成奢求?只记得,很早之前他是自由和清白的,只是突然一杯酒一个夜晚一场错误改变了一切。只记得,很早很早之前他就丢掉了一盒胭脂,已经被重重地踩在了脚底。他是不配拥有那盒胭脂的,不然她怎会再也不见?

“子长……”

他酒醉,迂腐,平凡,只是小小文官,他睁开眼睛,看见是她,云一样的妆容,微微冷,像天边那颗孤独清冷的星,她的香味是最甜美的花儿,他嗅着,傻傻得像条大笨狗,终于安心了,有点小小的怪她,小声:“我昨日数了数,真的已经存够五万贯钱了,我——你、你若愿意……你也可以不愿意,我都会给你赎身!你若愿意——”再不好意思说下去,他从小椅子上站起来,含情默默牵着她小手,醉得七摇八晃的步子终于迈进自己小屋子,他握着她手,她没有抽回。

他重重打着酒嗝,糊里糊涂摸着柜子箱子,她静静看他表演,有些冷漠、冷漠的艳丽。

柜子箱子纷纷倒下,发出破裂的响声,他全然听不见,只专注摸索着自己想要,竟从顶里面的小柜子里的顶里面的小柜子里摸出了一个盒子,却是个不小的大盒子,红檀香木,雕刻得精美动人。他打开来——

她几乎有一瞬的目眩,当看见盒子里的满满东西,这些白玉簪子、这些流俅脂粉、这些珍珠耳坠、这些馥丽香泽、这些画眉凝脂,不止精美极为动人,她再难以掩饰她的动容,“这都是什么时候……”

他把它重重放她双手里,潇洒说:“都是你的了。”见她愣着,他也不知哪借的胆子,难得豪放恣意一回,扑上前,就捧住了她如花脸颊,失去了小心翼翼,眼睛发亮,非常激动:“你若愿意,就跟我成亲吧!我不会看其他女人一眼的,我不会让你生气的,你可以弹琴可以赏花可以到处玩,我也不会让你做家务,烧菜做饭我都很好很好,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但就算现在不喜欢,谁又能说你以后就不会喜欢呢!我知道我很无趣,人又迂腐,但你若愿意,就请跟我成亲吧。”

她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冷酷讥嘲不屑,只觉得捧住自己脸的双手几乎捏着自己心,只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怎么可以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温柔多情,魅力非凡!她手里所捧的、忽然明白过来、忽然失去了拒绝的力气、忽然明白一代绝色苦苦痴恋究竟为何——

谁又能抵抗得住这样一个人的魅力?虽然无趣但好可爱,虽然迂腐但很忠贞,虽然贫穷但不贪婪,虽然书呆但惊才绝世,虽然拘谨但从不记恨他人,虽然愤世但心忧天下,虽然经常没头没脑但还有一颗赤子之心,虽然这个人板着脸白头发又多骨头又硬,但为什么总在燕好后,记得为她盖好被角?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难以抵抗了。

“云泥之别。”她必须做点抵抗,在男人就要醉醺醺吻到她眼睛时,她已经闭上眼迎接了。

“——这很重要吗?那你来当云,我就是泥巴。”

她提起拳头,轻轻捶了他肋骨一记。

强硬地搂住她腰,纤柔合度的柳腰在此时竟难以抱拢,男人忽视了,稀里糊涂、云里雾里、醉到一塌糊涂,就把她恣意吻着,疯狂地竟把她压倒着,眼睛通红通红,在她的默默温柔面前,心里难受:“沧海,我做了一些错事,知道的人都在笑我,这两年,我、我……一直被大人物当成玩物,但我不觉得自己是低贱的,我想写成那本书,我可以死去,但要让后世的人知道我们今天发生过什么,不要再犯一样的错误,不要再把人命当作不值钱的玩意……”

她静静听着,眼波温柔如水,柔柔推开露出懵懂表情的男人——为他小心翼翼瞄眼自己而刻意挑逗缓慢脱去衣裳,为他小心翼翼探手摸摸自己颈肩黑发而一扬手扯掉玉冠任长发逶迤,为他小心翼翼亲吻自己的嘴唇而几乎不能自持。

他糊涂了,月色美得叫人心颤,一切完美得像是在做梦,假如梦醒——司马迁温柔地摸着心上人的额头、肩膀、后背,小心翼翼、十分珍惜——假如梦醒,至少你肯此时对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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