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116)

“两位大夫要不要喝点这菌子野菜汤,一时半会儿你们是回不去的。”那独眼转头冲方承和江世静道,“喝点儿汤暖一暖手,就当我们兄弟几个给你们赔个罪,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刘伯他们诊个脉吧,他们身上长满了疮子,再这么下去,命就没了。我们也是着实没办法了,才想了这馊主意。”

“咱们虽然活不出个人样,但是也怕死。”断手接着他的话道,“可我们凑不出铜板,请不起大夫,也抓不起药,只能做一回匪……”

果然,和他们所猜的一样。

方承摇了摇头道:“这两年灾祸不少,大小饥荒闹了几回,日子难免苦一些,付不出银钱便付不出罢,真求上门了还能见死不救么?我若是真抠着那么点儿银钱,半点儿药材都不肯给,我这夫人定然头一个不答应。只是……”

他看着独眼,道:“大街上胡乱将人蒙了头便抢走,也着实太过了,有这抓人的力气,做些什么不行?”

“我们也想过谋日子过活,只是没人乐意要。”断手抬起自己的手腕,“咱们这样的,不说别的,做起活计来必然不如好手好脚的,肯雇我们这样的,基本就是纯行善了。这闹灾的年头,自己都活不周全,哪来那余力行善。”

“没人乐意要?”方承没好气道,“你们捉我前问过我要不要不曾?你若是问上一句‘我付不出银子,做活来抵行不行’,你怎就知道我不会答应?”

断手还想开口,结果刚张了嘴,那缓缓下楼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屋内众人俱是一惊,登时便不敢动了。

“狗子,你离门最近,赶紧把屋门关了!”独眼压低了嗓音说道。

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少年一蹦而起,惊弓之鸟似的窜过去关了门,又嗖地窝回火堆边,惊惧不定地盯着那扇关着的门。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狗子身边的那个单腿乞丐用手掌撑着地面朝旁边挪了挪,轻声道,“这温村年年都闹鬼,说是每年冬月末的时候,荒村里会突然响起戏曲声,锣鼓梆子在夜里一传老远,还有咿咿呀呀的戏腔……哎呦,别提多瘆人了。”

“对对对,还有呢,还说有时候不小心进了村子,碰上雾天,便怎么都绕不出去。”

“还能听见人咳嗽,拍手,或是笑声……”

乞丐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将自己吓得够呛,攒在一起瑟瑟发着抖,被独眼青着脸打断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大家全都闭嘴。

那缓慢的脚步声似乎从楼上某个房间里踱了出来,再次下了楼梯,在厅堂缓缓走了几步,似乎是在椅子上坐下了。隔了片刻后,似乎又站了起来,重新缓慢而拖沓地走着。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了东屋,越来越清楚,最终停在了东屋房门外。

屋内众人头皮都炸了开来,噤若寒蝉地盯着门。那门早就腐朽不堪了,即便锁上了,推上两把估计就能倒,着实起不了什么作用。

就在他们吓得面无血色的时候,屋门外忽然响起了几声咳嗽。那咳嗽声虚得很,像是有着重病,咳完又重重地喘了两声,接着便拖着脚步又朝对面屋子走去了。

呼……

房内的人俱是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而对面房屋吱呀响了一声,又关了,脚步声再度缓慢地朝东屋挪来。

在这帮乞丐被这脚步声吓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时,温村地碑边马车里的众人却同时松了口气——因为他们看见浓重的雾气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色的僧袍几乎和白雾融为一体,在寒风中上下翻飞着。

“大师!大师出来了!”杏子叫了一声,车里的陈叔陈嫂连忙撒开陆廿七,爬到了车门边,探头看着,“少爷和少夫人呢?也回来了吗?”

他们紧紧盯着玄悯化在雾中的身影,却失望地发现,玄悯身边并没有跟着第二个人。

倒是薛闲看着玄悯的身影轮廓,微微皱起了眉。

玄悯很快便穿过浓雾,走到了马车前。

“大师,没找到我们少爷和少夫人么?”陈嫂他们慌了神,焦急地问了一句。

玄悯道:“寻到了位置,不过无法靠近。”

“无法靠近?”

玄悯“嗯”了一声,又道:“不过——”

他还不曾说完,陈嫂他们便扑通一下瘫坐下来,红了眼睛便要哭。

薛闲却在一旁默不作声眯着眼将玄悯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何时剃发为僧的?”

玄悯转眼看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问这么一句,“自小便是,怎么?”

“你确信?”薛闲的语气听不出冷热,也没透出什么情绪,“你不是前尘旧事都不记得了么?”

木苏里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