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239)

薛闲拽着玄悯绕过佛台到了主殿后门。

门外的院子里原本种着不少树,到了这季节浓荫华盖,能避些暑气,可惜都在当年的大火里变成了枯木桩子,支棱在泥里,看着格外凄荒。

年前,薛闲也不知是喝酒上了头还是磕错了药方子,心血来潮馋起了枇杷。他们住着的竹屋边雾瘴太浓,试了两回没能成,他便撺掇着玄悯在大泽寺种,反正大泽寺快成他俩的避暑山庄了。

玄悯对薛闲向来是纵着的,转头就去弄了一株枇杷树种来,栽进了院里。

同灯当时瞥了一眼,只说了句“挺好”便没再多言,毕竟那树种苗子太小,等长成了结上枇杷也不知得费多久的功夫,那俩爱折腾就折腾去。

结果这事儿也不知触到了云洲哪根楞筋,没隔几天,他一声不吭地从山窝里弄回来三株野枇杷,绿荫成盖的那种,也默默种在了后院。

野枇杷本就命硬,哪怕他们几人没怎么管,也兀自繁盛起来,刚一到季就结满了果,由青转黄,一日比一日丰硕。

薛闲自打枇杷冒头起,就拽着玄悯天天来守,一直守到了枇杷将熟。

同灯活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馋鬼,偏偏是条惹不起的真龙,还偏偏叫他徒弟给招回来了,着实是孽缘。

同灯重新提起笔,正想把这段书默完,大泽寺的院门又是吱呀一声响。

他叹了口气:今日这书是别想默全了。

不用抬眼,他也知道进院门的人是谁。但他还是抬眼看了过去。

就见云洲把院门从里头销好,转身朝主殿走来。这些年他个头蹿得很快,抽条拔节似地长着,愈发挺拔,薄衫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来的手臂覆着一层紧实的肌肉。

他其实并不黑,顶多算是麦色,却生生被薛闲那祖宗叫暗了好几层。

“天阴了,过会儿又得下雨。”云洲进门的时候,随口抱怨了一句,就像进自家大门一般自然。

同灯应了一声,再度试图提起笔,然而这次是他自己顿住了动作,他转头看向云洲:“你拎了个什么东西上来?”

“茶。”云洲抬高了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笑了笑,“还有酒。”

他这不经意的动作和许多许多年前的某个故人一样,看得同灯有些恍惚,下意识回了一句,“又要骗我喝两口?”

云洲弯腰把茶搁在桌案上,顺口接了一句,“骗什么,这也不是秋露白。”

这话说完,他自己先是一愣,抬眼看向同灯,发现他也有些怔愣。

同灯张了张口:“你……”

云洲有瞬间的茫然,迟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个。”

同灯“哦”了一声,笑了笑,“罢了,茶摆着,酒拿远些,别碍着我给你默书。”

云洲点头,他撑在桌案边,看着同灯落笔写了几个字,又忍不住摸了摸脸问道:“我的字……长进了么?”

同灯瞥了他一眼,又继续落着笔,道:“长进了,好歹从趴着爬变成跪着爬了。”

云洲:“……”

同灯没看他,嘴角却带上了笑。

云洲叹了口气,拎着那小壶的酒直起了身,绕到后门看了眼。

薛闲正抱着胳膊倚着门,一边盯着枇杷一边和玄悯低声聊着什么,看见他来了,抬了抬下巴,“刚才还说着你呢,你拎的是什么?酒?”

云洲冲他们举了举手里的壶,“我早上摸了一下枇杷,熟了,你们要摘了将好下酒吃。”

薛闲眨了眨眼:“我倒是头一回听说用枇杷下酒的。”

云洲拎着酒壶又隐到了佛台后头,约莫是放下酒去跟同灯学字了。

薛闲鼻子很灵,酒没了香气还在,伸着脖子嗅了两下,被玄悯捏着下巴转了回来:“枇杷随意,酒不行。”

薛闲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歪歪斜斜地倚着门扭脸就朝里头喊:“和尚,你徒弟反了天了,不准我喝酒。”

同灯正跟云洲讲着字呢,头也不抬回了一句,“与我何干?”

薛闲也就过过嘴瘾,没真指望他能说出什么人话来。他转回头来,拍了拍玄悯的脸,问道:“酒为何就不行?”

玄悯抓住他的腕子,把他蹬鼻子上脸的爪子摘下来,平静地数着:“上回,你喝了一坛罗浮春,把我拽上了太行雪峰。再上一回,你喝了一坛半竹叶青,落进了东海。再——”

“别再再再了——”薛闲没好气地拽了他一把,凑过去封住了他的口,又使坏舔了一下,而后迅速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倚回门边。

玄悯:“……”

薛闲把他的脸转了个向,抬手一指院里,“别看我,看那里,落雨了。”

玄悯叹了口气。

外面当真落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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