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27)

玄悯垂目瞥了那纸皮脑袋一眼,觉得这孽障闹归闹,却也不个蠢的:“刘宅旧八门中,西南偏屋位于死门,西北正屋乃开门,东北为生门。”

薛闲想起先前,玄悯站在刘冲屋门口,问刘师爷的那番话——

西北屋为刘师爷所占,东北屋则住着刘师爷尚且年少的小儿子刘进。

八门之中,开门为首,喻义开基成业,刘师爷所图无非青云直上官运亨通,自然要占住开门。而生门,喻生息繁衍,让年少的小儿子住,自然能保其平安顺遂,如此,刘师爷便算得上后继有人。

薛闲忽而明白了刘师爷所布的抽河入海局为何意。

只是可怜了傻子刘冲,痴傻愚钝,辨不清生死阴阳,活了十二余载,最拿手的大抵便是折那半只巴掌大的纸元宝。他用这仅有的拿手活,堆了一屋子的孝意,还唯恐偏颇,分了堆,写了名。

金山银山,平平安安……

不知道那刘师爷少年时候,刘老太太可曾在他面前烧过元宝,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即便说了,他大概也忘了个干净,否则怎会忍心对这样的傻儿子弃之如敝履。

抽河入海局。

刘冲是河,刘家是海。

只是刘师爷大约没有想过,风水局须得分毫不错,一旦有所改动,便是乾坤颠倒,凶能成吉,吉也能变凶。刘老太太和刘冲一起埋在老树根下的那面喻义“凶兆变吉兆,碎碎平安”的铜镜,刚巧成了这个“变数”。

于是,八门倒转,死门成了生门。

……眼看着,离那阴气沉沉的小屋不过几步远时,通往主屋的窄门又是吱呀一声响。

薛闲对这冷不丁的动静已然快要麻木了,心说不会又来个刘冲吧。

他趴在玄悯腰间勾着脖子一看……

果然又是刘冲!

“没完了简直!”薛闲脾气噌地又上来了,他抬手便要往外翻,然而刚探出半个身子,便又停住了。他斜眼瞄了瞄秃驴腰间的铜钱串子,心说:时机刚好!

于是这姓薛的纸皮咬着舌尖,抻着爪子,钓鱼似的将秃驴那串铜钱勾了上来,一把塞进秃驴手里,仰脸道:“你还等什么!”

玄悯一指头将他摁了回去:“不急,这位痣在左脸。”

“……”薛闲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再次将脖子挂在了玄悯暗袋口。

第13章 空磨盘(四)

这次的刘冲果然如玄悯所说,痣在左脸,袍子也是今早那件灰蓝色的。从上到下看不出任何问题。

显然,这回这个是正主。

刘冲从窄门进来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含着三分困惑、七分懊恼。他一步三回头地跨过窄门,踌躇着走了两步,这才瞥见了玄悯。

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倏然垮下脸,眉毛耷拉成了正八字:“我刚才看见、看见祖母了……”

这傻子边说边伸手指着窄门外:“就在那边。”

祖母?

那不就是那个刘老太太么?

他们刚甩脱那帮追在后面的人,这傻子不会又招了一批过来吧?!

吊死在玄悯暗袋口的薛闲闻言又诈起了尸,抬头看向刘冲,下意识问了一句:“人呢?”

“我追了,祖母走了。”傻子哭丧着脸,语气听起来有些焦躁,甚至都不曾注意到这话并非玄悯问的:“她没看我,我找不见她,怎么也找不见。”

他绞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沮丧极了。他勾着头,望眼欲穿似的盯着窄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复又颓然地说:“我想让祖母跟我说说话……”

薛闲琢磨了一番先前刘师爷和他那好友的话,刘老太太应当已经过世了,照镇子上的流言,还是被江世宁的爹娘医死的。老太太过世后,江家医堂走水了,烧了个干净。

江世宁死了三年,那刘老太太起码也已死了三年了。

傻子大多一根筋,说想,那便是真的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三年于他而言,大约格外孤寂漫长。

“走吧。”玄悯淡淡冲他一招手,言罢抬脚便往那间破旧的偏屋走,也不多等。

兴许是他一脸高僧气质过于唬人,又兴许是他抬脚就走的举动由不得人细细多想。傻子刘冲下意识便匆忙跟了过来,踉踉跄跄地追到与玄悯并肩处,又支支吾吾道:“我……我想找祖母。”

“急什么,先回屋。”薛闲忍不住忽悠道。

刘冲忍了忍,又道:“我还是……还是急。”

薛闲干脆道:“憋着!”

刘冲盯着玄悯冷冰冰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怕。他忍了两步,又大着胆子哼哼唧唧道:“你怎么说话都不张口?”

玄悯:“……”

薛闲睁着眼睛说瞎话:“腹语,哦,简而言之就是用肚子说话。”

刘冲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转,目光落在了玄悯腰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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