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65)

而现在却不然,陆十九和刘老头依然不管不顾地走在最前头,只是不紧不慢跟在其后的变成了陆廿七,玄悯不再去当那道“屏障”了,而是自发走在队尾,帮众人提防着身后。

陆廿七之前还捂着口鼻,现在已然放下了手,他听江世宁讲到一半便转回了头,背对着玄悯,面向着前面的十九,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那盲眼的兄长。

十九却并没有看他。

江世宁提醒完众人后,他便安静地转过身去,继续迈步朝台阶另一头走。

玄悯手指间的火苗偶或跳动,昏黄的火光自后向前投过去,最后一点光刚巧落在十九脚底。他身前是大片的黑暗,身后是温黄的光亮,每走一步,都刚好踩在光暗的交界处。

他后脖领的衣服破损了不少,散乱的头发半掩着苍白脖颈,投下大片的阴影,以至于在昏暗的火光下,不注意都看不出那里有什么问题。

而陆廿七个头瘦小得异于常人,有低了几个台阶,所以总也无法越过肩背看到那处。

正如江世宁所提醒的,这墓道里怕是四处都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树汁,离外头越近,这种味道便越发明显。

“到了。”最前面的陆十九在台阶最高处站定,背对着众人说了句:“这同前头的墓道相对,是最后一段了,我虽然不曾走到头,但估摸着再开一道石门,便能出去了。”

我虽然不曾走到头……

这话乍一听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多想一遍就觉得不对了——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看见石门了,为何不干脆走到头径直出去呢?

刘老头跟着也站在了台阶顶端,从玄悯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他正半侧着脸,盯着前方墓道的某一处定定地发着呆,显得神智离散又恍惚。

陆十九没再往前迈步,而是转头静静地看着身后的廿七。

“盯着我做什么,反正也只能看见气,看不见脸。”陆廿七脚步一顿,音色干哑。不知为何,他声音莫名有些……抖,像是带着一层压抑不住的难过和惶恐,“别看了,你倒是走啊,停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懒得听你现在叨叨。”

十九淡淡道:“能看见你的脸了,只是看得不大清楚。”

他直接略过了廿七后半句,低头在怀里摸出了自己一贯用的木枝,捆绑在中间的红绳已经有些褪色了,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却一点儿磨损的痕迹也不曾有,可见确实是个好物。

“这扶乩用的玩意你拿去吧。”十九说着,把木枝递给了廿七。

廿七皱着眉让开一些,又垂下目光盯着脚下,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烦躁:“我不要,你自己拿!凭什么我给你拿东西……你别多话了,净堵着路,赶紧往前走啊,干站着作甚?!”

十九忽然牵着嘴角淡淡笑了笑:“我不走了。”

这大约是兄弟俩相依为命的几年里,陆十九极少有的一个笑了,可陆廿七却没有看见。他垂着目光皱着眉,也不看十九,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什么叫你不走了,你别这么不讲理……”

他再抬眼时,眼周已经红了一圈,边说边忍不住伸手狠狠推了十九一把,“你倒是——走啊!”

玄悯手里的火光恰到好处地映在陆十九脸上,只见他原本苍白至极的脸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上庭多了一些浅淡的痕迹,像是隐隐要长出新痣来,刚巧散落在命宫,和原本陆廿七额头上长的一模一样。

“我明明能碰到你,你干什么不走?”陆廿七红着眼睛,梗着脖子看十九,说话间已经有些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了。他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两遍,似乎又说服了自己:“你看,我能抓住你的手,你跟寻常人明明没什么区别。不是说……不是说鬼是碰不着的么……”

他犟着脾气,死死地盯着陆十九,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连陆十九的模样都看不清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眼睛,抹到了一手的水。然而再抬头时,还是看不清。

“别揉了。”陆十九极轻地叹了口气,干脆把手里的木枝直接塞进了廿七怀里,又拽着廿七的手,迫使他朝上又迈了几步。

他越是说别揉,陆廿七就越是揉得凶,到最后,手背捂着眼睛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一旁的刘老头反应迟缓地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处墙边弯下腰去。片刻之后,又重新回到台阶边,把手里的东西也同样塞给了陆廿七。

“这是刘伯的钱袋,里头有他前些日子收的船钱,还有一些岛上采的药籽,你带回去给刘大娘,能让她头疼得不那样厉害。”陆十九替刘老头把话说了,沉默了片刻,又道:“我没什么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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