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雪(13)

杯中,殷红可怖的液体。

这是说,交易的筹码,又加了价。黄损毫不犹豫的灌下了那毒药,苦笑一声:“我娶你。”

颜歌低头并不看他。

这时,屋子里本来沉滞的气氛就此轻松下来。大家纷纷的走过来,向宫主贺喜,有人还趁机打趣几句。这些人看起来平平常常,也就如同富贵人家的女眷一般,只是个个都是一张白得骇人的脸。黄损喝下药,渐渐的觉得四肢无力,瘫软了下来,恍忽见看见颜歌扬了扬袖子,素白的窗纸上洒下了一片桃花一样的血。

然后是一声尖叫。屋子里顿时乱了。

城主终于发怒了:“我如此迁就你,你却连连伤了族中两名高手。反了么?——究竟想怎样!”

颜歌走到窗边,探出手,从幽云的喉间拔下那枚金指套,揉了一把窗棂上的雪,擦拭干净:“姨妈,你忘了。但凡族中有大事情,定要杀掉一两个要紧的人来祭祀。当年你承袭城主之位,杀了支持舅母的那一伙叛贼。后来甥女入主惊鸿宫,原来的四位仙使不肯听话,也就被一一处理掉了。今儿甥女就出阁了,难道不算大事?这等欺上背主的奴才,还不该让她放点血出来?”

城主瞪着颜歌。

灵风和微雨也在,脸都绿了。颜歌笑道:“放心,幽云胆敢把本宫主的私事拿出去乱讲,自然没有活路。你们乖乖的,就不会有事。”本来黄损不提,她也会让梅络烟走人。不想叫城主知道了。当时灵风和微雨尚在神窖,能有这么快,唯有幽云,否则为什么进得门来,那婢子一直立在窗边,离她最远的地方。她心里明白,有幽云告密,梅络烟在神窖之事,城主定然心知肚明。不若当面提出,直接要城主同意放人。而城主既有意用黄损来笼络自己,也就只好答应。反正人是藏在神窖里,那边的机关还是在宫主的控制里。宫主执拗起来,城主纵然不肯放人,亦未必有用。

只是幽云,居然连她秘杀秀霜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都探听到,那么是不是连她最大的秘密也被她窥探到了?她可不敢放过她。城主发怒也顾不得。

城主忽然“嗤——”了一声:“你的人,随你便。”竟似不计较了。

“反正,将来我们有了崆峒出身的黄少侠……”

颜歌的肩头,猛烈的抽动起来。

黄损年少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但那时的梦里新娘,并不是这个面如白骨的女孩子。揽月城主的毒酒叫做“冷香灰”,饮之心如死灰。他呆呆的留在原地,任人摆布。恍忽中有人又把酒杯塞给了他。他只是擎着,却不想喝。

“真不容易啊。”只听见颜歌冷笑,“为别人舍了自己的性命节操,情愿附身惊鸿宫这样的魔窟。”

黄损蓦地惊醒,顺手把酒杯掷到地上。

众人惊呼。

芬芳的美酒,在地毯上散出清冷的香气。颜歌手里还端着一模一样的一只琉璃杯。原来是合卺酒。

黄损有点不安,却也有点庆幸。颜歌却把自己的一杯也撂下了,淡然道:“没什么。”挥了挥手,让侍女们退下。

银灯半挑,那人儿裹在一团华丽无伦的红色里,雪白的双颊映出点点喜色。然而眼睛却是遥远的望着,地上一团酒渍。过了一会儿她自顾自的解开了衣扣,红衣里面还是那件珠灰色的袍子,露出一段青色的脖颈。

黄损看着那脖子,忽而说不出的厌恶,不由得局促的站起走开。颜歌却没理他,斜披着嫁衣,又踱进那扇小门,掩上。

黄损不解其意,他以为颜歌是拿什么东西去了,然而枯坐许久,她也没有再从那扇门里面出来。

就这样等着么?

他觉得自己仿佛等她等了很久,就如同等一道注定要迁延不愈的伤口重新合上。

这个时候他可以试着逃跑。但是揽月城主的毒酒,使得本来就身负重伤的黄损,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事实上他也并不想走。很多年来,他都在暗自责备自己。但那时他却走了。

那时在小酒店里,不是没有看见颜歌殷殷寄望的眼色和楚楚绝望面容,可他不能不带着受了伤的梅梅先离开。他知道颜歌的轻功好得惊人,也许可以自己逃命。毕竟敌人找的是梅络烟。

可是当他拎着梅络烟逃到安全所在的时候,颜歌没有跟上来。他惊惶不已,满眼都是颜歌的脸,绝望的幽怨的惨白的。她还在那里。

他回去了,虽然杀出重围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回去一趟也许再也出不来。

晚了,小酒店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一刻他还希望,也许颜歌早已脱身。

但是在窗台上有着零乱的指痕,仿佛有人苦苦挣扎。墙角,点点血迹,躺着一只人的无名指。手指娇小如花瓣,齐着指根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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