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7)

本以为皇帝是一时新鲜,对他持续不了多久,忍耐一时也就罢了。然而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二人的感情一点一滴的日积月累,不由自主地,每天都会更喜欢彼此一点,直到似乎已经谁也少不了谁了的现在。

他几乎可以确定,皇帝对他不是一时新鲜,自己也确实喜欢上皇帝,隐瞒渐渐成为一件辛苦的事,可是如果不隐瞒,想必会更辛苦一百倍。

有时他何偿不想让自己的感情光明正大,可是对象是皇帝,要公开了,想必会麻烦一大箩筐累死他。假如他和皇帝的秘密恋情东窗事发,他想,他大概会第一时间逃之夭夭,跑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躲一辈子,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骂他懦弱也好,笑他没种也罢,中庸之道的人生得过且过,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多好,他宁愿当只把头埋在沙里的驼鸟,只是呀……

「怎么会就这样在一起了呢?」李从青闷声嘀咕,像是在问宋煜,又像在问自己。

偶尔他会想,倘若六年前自己不贪盹儿,没倒霉的被刺客挟持捅一剑,没让皇帝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今天就不会和皇帝这样抱成一团了?他该感谢或怨恨那个白目刺客啊?竟然架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官员做人质。

从来不叹气的皇帝暗暗叹一声。「缘份吧。」

「怕是孽缘。」

「就算是孽缘,朕也要让这孽缘牵扯你我一辈子。」

「一辈子……真的能一辈子吗……」李从青的语气变得迷茫,眼神也跟着蒙胧起来。

「能的。」宋煜坚定地捧起他的脸,凝睇着他说:「李从青,李从青,这辈子你注定是朕的了。」

李从青默默回视宋煜一会儿,若有所思,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打了个呵欠。「你忙,我再窝一会儿,进膳时叫我。」说完,亲了亲他的皇帝情人,然后又倒头继续做他最爱做的事,睡。

宋煜轻笑一声,好气地掐掐他的鼻子,又无奈地抚抚他的脸。爱他的悠然自若,爱他的云净风清,可这人过于淡薄随兴的性子有时实在令人很烦恼,摸不定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占有多少重要的份量。

「从青,再多在乎我一点,好吗?」青年皇帝很轻、很轻地对又睡着的情人呢喃着,不知能否渗入梦境的悄悄情话。

大绍皇帝怎么会和小小的礼部侍郎在一起呢?而且还是暗渡陈仓的这种,想必这是很多人共同的疑问。

要说这二人的缘份,需从七年前开始讲起。

德治四年春,适逢六年一次的科举大试,各地通过县试的举人与国子监预试合格者共三百馀名,先进春围会试,再遴选一百名入宫殿试,于皇帝的督视下接受策问,最后裁定一甲进士三名,二甲贡士十六名,馀为三甲贡生,分别依其能力专长册官录职或备职。

简言之,就是国家公务官员的最高等考试。

李从青当年十九岁,在李家老大李从银的软硬兼施下,与十七岁的李家老三李从玄一起考进了大试春围。

他一点都不想当官,在老大开的书肆当个掌柜就满足了,然而李从银为了更加扩展他的奸商版图,认为家里有个戴乌纱帽的必定如虎添翼,于是要老二和老三发奋苦读,非要他们其中一人掐个官位来坐坐,好让他可以官商勾结,图谋大利。

当春围榜单公布时,李从银可乐了,二个弟弟都十分争气的考进殿试,即使没能得到一甲或二甲的功名,只要成为三甲贡生先占个坑谋取一官半职,往后要加官晋禄想必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从青从小便喜好阅读,可经史子集教典国策是被强迫填鸭的,入了眼却不上心,他真正爱看的是章回演义和杂谈野记,越不登大雅之堂的越有意思。因此每一次考试他虽都试着绞尽脑汁,但总巴巴看别人交出满满一叠万言书,他只要能挤出三张千字言就万幸了。

为此他不由得合理怀疑,自己能一路过关斩将通过层层考试,是李从银不知花了多少钱买通关卡,不像李从玄是凭实力挣上的。

殿试名义说是皇帝亲试,实际上是由主审官主持,很少人能让皇帝想亲自策问,且通常皇帝在听过前五十名之后就会感到疲乏无趣,所以排序愈后面的人愈吃亏,想要引起皇帝的注意是难上加难。

李从玄排在第十七名,是分批殿试的第一批人,而李从青排在最后一批的第九十二名。在殿外候召的漫长等待让他遏不住盹儿连连,直到宣召入殿时,才捏了大腿一把,勉力打起些精神来。

甫过弱冠的年轻皇帝高高坐于九龙座俯瞰,李从青垂首站在下面,听着排在他前面的人高谈论述。他们说得慷慨激昂,他听得快慷慨赴义,再次抵挡不住磕睡虫大军的大举反攻,眯起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痛苦的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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