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蛮荒三部曲之二)(583)

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递与拓拔野,哽咽道:“娘亲神机妙算,早已筹划好了一切,就连……就连她自己的死,也是预先算定的。这卷遗书便是她托付金神,在她死后再转交于我。我不过是照着遗书上的预设去做罢了。”

拓拔野展开一看,心下又奇又佩。

西王母果然早已料定姬远玄便是帝鸿,将于婚礼之后刺杀自己;也已算准了她死之后,貜如、凫奚等将领必会叛乱;甚至还详细地列出了金族群臣哪些人可能跟风动摇,哪些人可以完全信赖。并逐一列出对策,安排妥当。

其推算之准、布局之妙,实在让人叹为观止。难怪当年烛龙对她如此推崇,视为平生第一大敌。

但她既已料敌在先,为何步步险招,甘心赴难?又为何转托金神留下遗嘱,字里行间竟似死志已决?

是因为失贞丑闻天下皆知,不愿让金族百姓为之蒙羞,以死明志?还是因为科汗淮携手龙神,让她伤心欲绝?是耻于为妖魔所用,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苟活于世?还是早已参透了世事沧桑,超然生死?

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无法猜透这大荒第一奇女子的心思。但无论如何,科汗淮心中必定已历历分明,否则也不会面对永诀,如此从容淡定,在王母陵宫墓外,没掉一滴眼泪,只是祭以半捧白菊、数支笛曲。

雪花缤纷,落英似地卷过纤纤翻飞的衣袂,她斜斜地倚坐在玉栏上,拭去泪痕,轻声道:“这几年来,我常常怨恨娘亲,当初为何不和爹一起远走高飞,一家三人找一小岛居住,岂不其乐融融?但直到前几日,我才突然明白娘亲的苦衷。身为圣女,要担负全族百姓的命运,又岂能事事随心顺意?

“她不是成心负爹,对爹的思念和牵挂,更未见得在龙神之下。只是有时喜欢一个人,注定只能深藏心底。就象蟠桃可以在枝头累累悬挂,而人参却只能长埋地里,两者之间又何曾有什么优劣差别?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导致彼此的方式不同罢了。”

顿了顿,仰起头凝视着他,眼中泪光滢动,柔声道:“拓拔大哥,又好比从前我喜欢你,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做世间一切事,但现在却不能了。不是因为对你的喜欢不如以往,而是因为我现在做了金族的圣女,不能再单只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千千万万的臣民百姓……”

拓跋野心中一震,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叹了口气,慨然道:“好妹子,你……你真是长大啦!”

纤纤嫣然一笑,秋波中却是说不出的凄婉悲伤,低声道:“长大了又有什么好?这些年我午夜梦回,全是当年在古浪屿上的景象,梦见我骑着白龙鹿,和你无忧无虑地在浪花里翻腾嬉闹……”眼圈又是一红,摇头道:“可惜时光不能倒流,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有了!”

拓拔野咽喉如堵,酸甜交掺。他又何尝不想念那单纯快乐的少年时光!这一生之中,除了在鲲鱼腹内与龙女朝夕共处的三个来月,最为快活的便属在蜃楼城及古浪屿上度过的日子了。

又听纤纤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拓拔大哥,我总是在想,从前你那般疼我呵护我,难道就没半点是因为喜欢我么?你嘴上不承认,心底里难道就没丝毫动摇?若真的只是把我当作妹子,又怎会几次三番不顾一切地赶来救我?那日又怎会不怕天下人嘲笑,化身公孙轩辕,娶我为妻?”

这些话拓拔野也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此刻听她说来,更是脸上如烧,不知当如何应答。

雪花一朵朵地飘扬在她与他之间,倏忽不定,转瞬即融,只留下丝丝冰凉,沁心彻骨。

纤纤妙目瞬也不瞬地凝住着他,双颊晕红,柔声道:“拓拔大哥,你不用骗我啦。其实在你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即便比不上对龙女姐姐的铭心刻骨,也绝不只是兄妹间的情谊,是不是?”

拓拔野一震,道:“妹子,我……”嘴唇一凉,已被她春葱似的手指抵住。

纤纤摇了摇头,泪珠盈眶,微笑道:“拓拔大哥,你放心,那夜我已经说过了,我再不是从前那一心痴缠着你的小丫头了,更不会强人所难,逼你去作任何不开心的事情。”

徐徐站起身,道:“我知道在你心底,一直想念着龙女姐姐,就象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一样,都再难容下别人的身影。从前我很不甘心,是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喜欢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不是想和他朝夕相守,而是希望他平安喜乐。

“拓拔大哥,我了解你的性子,就像爹爹一样,你喜欢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龙神也罢、神帝也罢,在你眼里都轻如云烟。只是你太过善良,不忍天下百姓为奸邪所累,才挺身而出、责无旁贷;正如你娶我,只是因为想要保护我,不让我受帝鸿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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