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蛮荒三部曲之二)(95)

“到了半夜,身上越来越烧痒刺疼,恨不得将自己撕裂开来。公孙青阳醒了,饿得大哭。这六天里,我只给他喂过几次豹奶。听见他的哭声,心中更是烦乱厌憎,抓起他,便想朝山下抛去。”

“他蓦地止住了哭声,湿漉漉的大眼神气活现地瞪着我,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胖乎乎的手臂、双腿悬空胡拍乱蹬,似乎想要扑到我的怀里来。”

“这一年之中,我常常这么抱着他,哄他睡觉,心底里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瞧着他粉嫩可爱的脸蛋,纯真无邪的眼睛,我的心顿时软了,好生后悔将他带到这里来,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潸潸而下。但只要一想起汁玄青母子对我所做的一切,顿时又被仇恨狂怒所吞没,恨不能将他活活掐死……”

“我就这么一会儿愤怒,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怜悯,颠来倒去,几次想将他丢下悬崖,却又总是舍不得。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抱着我的脖子,胖嘟嘟的手指好奇地摸着我脸上的红斑,口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在和我说话一般。”

“眼看着晨星疏淡,一夜便要过去,我心里说不出的苦楚烦乱,想到再也没机会朝汁玄青母子报仇了,恨火熊熊,狠下心,对他说:‘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和你哥吧。’闭上眼,用力地将他扔了出去……”

拓拔野“啊”地一声,满脸错愕,想不到她竟真的这么作了。

流沙仙子脸上晕红,秋波里滢光闪动,凄然笑道:“是啊,我终究还是将他丢出去啦。刚一抛出,我心里便像被刀扎了一般,又是后悔又是伤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睁开眼,见他飞过悬崖,还不等落下,已被几只苍鹫俯冲抓起,朝冰河谷中飞去。”

“我哭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只苍鹫欢鸣着掠过雪峰,朝冰谷深处飞去。快要消失在山头时,两只雪鹫突然横冲抢夺,撕打一处,那孩子顿时从鹰爪上摔了下去,掉入了茫茫的冰川峡谷……”

流沙仙子低声道:“这些年,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连眼都未曾眨过一下,但惟有……惟有这孩子的死,让我好生后悔、难过。倘若他没有死,现下也该比你大上三、四岁,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轻颤,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拓拔野心下难过,握了握她的手,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或许那孩子吉人天相,大难不死,也未可知。”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摇头道:“神帝山无人敢进,谁又救得了他?就算他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不出半天,不被鹰鹫、虎狼吃得精光,也被崩雪冰川活埋了。”

顿了片刻,又道:“看着他掉入茫茫冰谷,我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身上疮毒也开始发作了,黑紫色的脓血不断地流出,滴落在雪地里,腾散着热气,那些苍鹫接二连三地围冲而下,暴雨似的猛烈啄击着我的身体,剧痛难忍,顿时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似有若无的笛声,就像银河里的流水,说不出的飘渺动听。我心想,我一定是到仙界了,想要睁开眼睛看个究竟,眼皮却沉重得像盖了千钧之物,只觉得浑身冰凉,说不出的舒坦。然后就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地醒来几次,又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几次。终于,听见风儿拂动着树梢,流水在耳边淙淙地响着,我睁开眼,阳光灿烂,在摇曳的枝叶间闪耀着七彩的绚光,几只蝴蝶在我上方悠然地飞舞,花香和青草的气味,浓郁得就像软绵绵的云朵,将我虚浮地托在空气里。”

“那一刹那,我又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来自何方,去向哪里。怔怔地凝望着那蓝靛似的晴空中,一朵朵漂浮的白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醉神迷的幸福。”

“忽然,听见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笑着说:‘你终于醒啦。’我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枕着一张褐黄的兽皮,半躺在溪流里。莹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湿漉漉地贴在嫣红的脸颊上,突然想起我是谁了。”

“转头望去,那人站在溪流里,紫衣鼓舞,白发飞扬,微笑看着我,周身镀满了阳光,就像在皮母地丘里的初见……”

“神帝!”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早已猜到她必定会被神农所救,但听到此处,仍是松了一口长气,心底里充满了温暖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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