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倚重楼(107)

这一个字却有千斤重。

她在违逆天道人伦,如果裴洛最后知道真相却放开了手,她便会魂飞魄散、天地不容。然而这样值得么?她迟疑不定,隔了片刻,方才推了推躺在膝上的人:“你该回自己军帐去了。”

裴洛动了一下,语音模糊:“不回去了……”

绛华不再吵他,向着旁边的行军床上一弹指,毛毯自发自飞过来,轻轻地盖在裴洛身上。她伸过手来,将毛毯的边沿掖了掖。

“傅帅,据探子回报,天还没亮北燕就撤兵了!撤的时候应该十分匆忙,连炉灶都没有起。”许炼为人沉稳,说话做事都是有条不紊,如今却连通报都忘记了,就直冲进主帅军帐,“还有,据说北燕主帅受伤极重,昨晚这一下突袭成功,被气得当场吐血。”

众人相视而笑,喜不自禁。傅徽点点头,语声沉着:“看来他们战线拖得太长,粮草一时之间还不能送到。”他站起身来,抬手支着桌子:“裴洛,秦拓,你们带上先锋军和我帐下的中军,立刻追过去,给他们一次痛击!”他微微一笑,又看着裴潇:“你也随着过去,若是他们犯了军规,就先代本帅责罚一顿。”

裴潇看了自家二弟和秦拓一眼,笑道:“末将知道。”

裴洛待走出军帐,方才道:“傅帅这番话,只可惜是白费了。”

裴潇含笑看着他:“傅帅心里很是器重你们两个,就和爹爹一样,虽然总是凶巴巴的,但也说明他心里关心你。”

裴洛垂下眼,微微一笑:“我知道,以前是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

“不管怎样,我们现下得立刻追上北燕大军才好。他们此番溃退,实力犹存,要彻底打散了对方的士气。”秦拓语气平淡。

“他们现在连夜赶路,总有困倦的时候。不若我们再和昨晚一般追击突袭,等到他们粮草送到,人数也折损不少了。”

秦拓看了裴洛一眼,笑着说:“正合我意,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裴潇看着他们两人,眼中沉静,却又如蒙上一层灰烬似的。

临时搭起的军帐简陋,除了一张矮桌,一盏油灯,一条浆洗得发硬的毛毯,就空无一物了。

军医伸手搭着慕容骁的手腕,眉毛微微皱起,又伸指去搭另一只手的脉。

慕容骁瞧见对方脸上迟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的神色,淡淡道:“有什么话都但说不妨。”

“将军这几日觉得身子如何,会不会时有……咯血?”

慕容骁微微屈起手指,默然无语。

军医见他默认,便接着道:“将军本来的底子好,年纪又轻,之前虽是震伤了肺腑,好好修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军中清苦,将军心中似乎也有郁结之处,不宜养生。依我看,不如——”

“若我继续留在这里,活的日子便不长了么?”

“总归是多少有些影响。”

慕容骁扶着矮桌,语气平平:“好了,你下去罢。今日这些话,什么是该说的,什么又不该说,你心里也该有些分寸。”

军医站起身,退出军帐,忽又回头道:“虽说长命百岁的人不多,可是能多活几年总是好的,将军你这是何苦。”

“……人总归要死的,无非早晚。”慕容骁看着帐篷的幕布缓缓垂下,又转头看着晃动的灯影,喃喃自语,“十几二十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我现在,就只有眼前了……”

他缓缓攥紧手指,白皙的俊颜泛起一丝红潮,双眸却如同映着清冷秋意,慢慢站起身来。油灯边上的飞蛾正一次一次撞上灯焰,只听扑的一声,灯火熄灭。

慕容骁走到军帐外,淡淡道:“来人,去请颐狼先锋过来。”

大漠孤烟,落日苍凉壮丽,飞沙走石,风声萧萧。

北燕大军缓缓往北而去,从高处看去,仿佛是一片模糊的黑点。淡紫色的王旗呼啦一声被风拉扯开来,露出旗帜上用金线绣的慕容二字。

“他们连着赶了几天路,现在动手,最是合适不过。”秦拓驻马在高地之上,手执长枪,看着底下前行的北燕军队。

裴洛拨转马头:“等下我去正面牵制他们,秦兄你从旁边包抄,他们人太多,隔开成了小股兵马就好对付些。”

秦拓点点头:“撤兵的时候以三声军号为准。”

裴洛策马而去,领着中军向北燕大军追击。林未颜和薛延同他并辔而骑,耳边风声呼呼,林未颜突然大声道:“裴兄,薛兄,我们来不来比一比谁杀的北燕兵多?”

薛延笑得憨厚:“我定是输的。”

裴洛不动声色地开口:“输了会怎样?”

林未颜用马靴一踢□坐骑:“输的那个就脱光了剩下一条里裤绕军营跑三圈。”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爹说,如果我做出有辱郡王府的事情,回去就跪半年牌位,这个赌注很有诚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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