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倚重楼(86)

裴洛不禁失笑:“可能半个多月前,我还会以为战勋就是最好的回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不管出身如何,家中都有高堂、妻女,从军的有朋友有兄弟,却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回去。”裴洛轻叹一声,“我以前不知道,看着相交多年的朋友战死在眼前,究竟是什么滋味。如果可以交换,我宁可什么功勋都不要,只想和从前一样。”

“我们担负的是整个南楚的安定,什么情绪都要抛在后面。何况,”秦拓微微一顿,“没有什么东西是会永远不变,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些变化。”他站起身,将手伸给对方,“坐在这里也是一个人不开心,不如去喝酒?”

裴洛看着他,微微一笑,就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好,今晚就大醉一场!”

秦拓抬手一敲他的肩,也笑着道:“今夜只饮酒,不诉离殇!”

两人走到篝火旁边,只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扑过来,一把抓住裴洛的衣襟:“宣离兄,你怎么才过来?我早就、摆平了一片了,哈哈,和我喝酒,不自量力!”林未颜嘴上说着话,突然回头豪气万千地喊:“谁来比摔跤?输了的就脱光衣衫绕军营跑一圈!”

秦拓不动声色地看着:“林兄醉得厉害了。”

裴洛在篝火边坐下。一旁的一个士兵立刻将手中酒坛递过来:“裴大人,你要不要一起来喝一口?”裴洛一把接过酒坛,仰头便饮,军营没有好酒,只有粗劣的烧刀子,没咽下的酒浆顺着他的嘴角淌下去,衣襟上湿淋淋的全是酒浆。他将酒坛一倒:“没了。”

那士兵看得张口结舌,一旁早有人又递上一坛:“裴大人真是好酒量!”

裴洛一声不吭,只管自己灌酒。

突然有人大声哭出来:“老子收到家乡来的信,老爹得病去了,等老子回去,儿子都不认得,老头子的骨头早就烂光了!”

一时间,哭声笑声夹杂在一起,乱七八糟。裴洛躺倒在地,眼中的苍穹星辰渐渐模糊,一扬手,手中酒坛被远远地掷了出去,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他抬手遮住眼,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该笑,明明已经醉了,脑中却还是异常清醒。

北地多飙风,腹中千百战。

战未完,肠已断。

在军帐外睡到大半夜,倒是被冷风冻醒的。

大伙儿嘟嘟囔囔地跑回营房。

林未颜一手支着额,慢慢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由捂住脸哀叹一声:“完了完了,我竟然也会像那些粗人一样满口骂娘,喝酒打架,回家一定会被老头子打死……”

冷风一吹,吹散了不少酒意,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顺口又骂了一句脏话。

他好不容易摸到军帐,就随便倒在地上就呼呼大睡。裴洛摸回来了,就这么从他身上踏过去,还语气模糊地说了一句:“挡在门口找死啊。”然后连外袍也没脱,就倒头睡去。薛延也摸回来,一样从他身上踩过去,扑倒在行军床上。

林未颜等到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剧痛,几乎站不起来。

这一日是全军休整,不用练兵。

裴洛头疼得厉害,就在军帐里躺了半日。待到午后时分,有人撩开军帐,探进头来,正是傅徽的亲兵许炼:“裴大人,傅帅让你去主帅的军帐。”

裴洛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站起身略微整了整衣衫:“傅帅寻我有事?”

许炼微微一笑:“他正召集了几位将军过去商讨军务。傅帅说,也想听听看裴大人的想法。”

“……什么?”裴洛一怔。

“是这样的,裴大人之前和北燕轻甲骑交手过,这次又立下大功,应是对对方有些了解。傅帅还说,我们这次虽是胜了,但是兵力损伤也很惨重,裴大人带了两次兵,每次折损的人手都不多。”

裴洛心中渐渐清明:“许兄,你直说罢,这次受伤的将士是不是很多?”他话一脱口,另外一个想法也清晰起来:“还有,剩下的粮草到底可以支撑多久?是不是连半个月也到不了?”

许炼看了他一眼,语音低沉:“这些等会傅帅自会说明,总之,现在情况很糟。”

裴洛随着他走进主帅军帐,只见长桌边已经坐了几位将军。裴潇坐在左下方,肩上缠着白布,隐隐透出点鲜红。他看见自家二弟撩开幕布进来,微微点头示意。许炼站在一旁,低声道:“裴大人,你就坐在裴副将的下首好了。”

裴潇在傅徽麾下任职副将。

裴潇待他坐下了,才微微笑道:“你们昨晚在外面闹得这样厉害,我在帐子里也睡不好。”他摸了摸肩上的伤,又道:“还好躲得快,只是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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