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475)

他得意洋洋还要说下去,容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口!”

这一声暴喝,竟是用尽了他的每一分力气、每一分感情、每一分悲痛,声音里的愤怒、痛楚、气恼、不屑,竟令得萧遥震了一震,滔滔不绝的话语,忽的一窒,再也说不下去了。

黑暗里,容若的声音满是沉痛:“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么干?你把国家当做什么,你把这个大楚国当做什么?就这样随便分割,就这样肆意送予旁人做人情。梁国人打头阵,你让他分走半壁江山,秦国人暗中支持,你又愿割让多少城池,让出多少国土?百姓在你心中是什么,你要让战火烽烟,毁掉他们安宁的生活。你有什么权力做这些事,就为了你一个人的私心私欲,你杀死最爱你的女人,你伤害善待你的朋友,你利用和你血肉相连的兄弟,你毫不犹豫出卖你自己的国家,你……”

“你才住口!”萧遥狂怒得大吼起来:“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这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以残暴之名闻于世的暴君,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现在立地成佛了,你现在假惺惺说仁说义了。你又知道什么是仁义?我也帮过人,我也救过人,我也不计个人得失,不惜得罪权贵,只要能让别人受益。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在朝中,我从无半点实权,在民间,人们也只说我是荒唐王爷。”

容若抗声说:“帮人救人,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不是为了让别人称赞,让别人把权力奉给你。”

“我以前也这样天真,我以前也在别人争权夺利时,一个人站在旁边冷笑,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其实,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和权力有关。没有权力,我凭什么诗酒笑王侯,没有权力,我凭什么敢随便得罪朝臣。我为司马芸娘放弃一切,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

萧遥的声音疯狂起来:“我抛弃了富贵,她变卖了产业,我们隐姓埋名,只想找一个世外桃源,一生相伴。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桃源。有人就有纷争,有人就有欺压,有人就有强权凌弱,偷抢拐骗。我只会吟诗作画,她只会抚琴吹箫,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我什么也没带出来,而她,虽有父亲的产业,虽然是个才女,却根本不懂得怎样打理,家业败得非常快,生意场上,被人骗得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被人从家里赶出来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你最心爱的琴、最珍贵的画,被人夺去变卖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吃不饱饭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处处遭人冷眼是什么滋味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算离宫走入民间,还带着所有印信公文,随时调用官府力量,还带着无数张银票,可以肆意挥金如土,无论是一方大豪,还是一郡之守,谁敢对你失礼,可是我呢!我连一个护卫都没有。我以为我为芸娘放弃了王位权势,可是我跟着放弃的还有我的尊严、我的骄傲、我的一切。被人践踏,被人轻视,被人冷嘲热讽,驱来赶去,连市井间的贩夫走卒都敢看不起我,骂我败家子,说我是吃软饭的。我没有钱吃饭,没有钱住店,他们逼我去洗碗擦桌,他们给我狗都不吃的食物,这些你都知道不知道!”

容若心下恻然,知道他在那漫长的民间岁月中,是真正吃过苦头的。

当他身为王爷的时候,抛开富贵,不理权争,出入风月之地,饮酒作乐,弹唱风流,那是洒脱。可如果不是王爷,他哪里来的钱,去饮酒,去作乐,又如何让美人,从此围在他的身旁。

有钱的少爷过那豪华的生活过得厌烦了,到乡下走一走,看一看,那是清奇有趣,可要让他一辈子在乡下,只怕他要一头撞死。

皇帝闲了没事,出来私访,扮扮叫花子,演演穷书生,受点欺负冷落,只是有趣好玩,可是如果让他一生一世,沦为叫花子、穷书生,永永远远受人欺负冷落,只怕却是比死还痛苦的事。

为了爱,一时生死不顾、苦难不弃是容易的,为了爱,要长久不离不弃,纵贫苦艰辛,也不悔不憾,却是难上难。

当年,为了司马芸娘长跪太庙的萧遥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司马芸娘抛弃王爵的萧遥是一心一意的,他的决心自以为很强,只是身为王子,从小在锦绣丛中长大,吃过再大的苦,也不过是萧逸的几句斥骂、某位名妓的一时冷落。真正民间困苦的生活、普通百姓悲凉的命运,叫这个王子出身的人,又如何受得了,忍得下。

多年激愤,深深沉痛,让他恨死了让他曾用生命去爱的女子,让他也恨透了天下人。司马芸娘连累了他,所以该死,天下人都薄待了他,所以他也可以眼也不眨地掀起风云,让战火燃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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