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582)

风振宇眼神里满是温柔,温柔的最深处,却又是椎心的痛楚:“离开了宋境之后,我觉得安全了,我拖了一身的伤,急需休息,于是带着她,到了我的朋友家中。那是我的生死之交,我曾经拼却性命,苦战七日,救他一家人的性命。那一天,我只打算到他家中休息几天……”

容若长叹,隐约已猜到下面的故事情节,会是怎样的了。

“他很热情地招待我,很热情地给我准备酒食,所以我也很快中了毒。”风振宇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他要杀我的理由,非常之简单。宋国苍王,传檄天下,献上我人头的人,可以得到无比厚重的回报。宋国是天下最富有的国家,苍王手中,无论金银珍宝,还是官爵权势,都足以让人折腰,所以我的朋友毫不犹豫地带着笑容把毒酒递给我。”

风振宇反手一掌,重重击在大树枝上,整节大树枝,受力折断。

容若一个翻身,在半空中,对着折断的大树枝用力一托,才飞落下地,让折断的大树枝无声无息地落下,这才松了口气。真让这大树枝掉下来,这前前后后的老百姓,不都得震醒了。

风振宇却根本没有看容若,只是目光毫无焦点地注视着前方:“我拼尽全力,压住毒性,带着她一路杀出去。我身上是伤,体内是毒,心里也是无比难过,我救他之时,也不期望他报答,我行侠,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可也并不是为了失去什么啊?我不介意一路知交尽掩门,不肯收我容我,我也不要求朋友一定要为我两胁插刀,但至少,不要往我的两胁上插刀啊!”

容若叹息,复跃上树,坐在他的身旁。此时此刻,语言的宽慰都是虚伪而无力的,他能做的,只是这般无声的陪伴。

“我一冲出险境就病倒了,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里,她一直在我身边,擦身喂药,不避嫌疑。我醒来之后,与她成了夫妻。”风振宇轻轻叹息:“那时我心灰意懒,只想与她遁于山林,悠然一世,再不管外头风风雨雨,把个什么行侠仗义,管尽天下不平事的豪情都淡漠了。那段日子,很宁静,很快活。”

容若只觉心如刀绞,幸福越是圆满,破碎的时候,想来越是让人痛不欲生。

“那样的生活,我只过了不到三个月,她怀孕了,我快活得想要飞起来,天天出去打猎,想打些好猎物,给她补身子。可是一次打猎回来……”

容若轻声道:“不想说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风振宇惨笑:“就算我不说,那些发生过的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

他摇摇头,慢慢地说:“我看到满地的血,却见不到她的人。我一个人潜入宋国,我用尽办法,杀进苍王府……”

他淡漠地把漫长的追寻、无比困难的杀伐都给略去,只是冷漠的三十几个字,却听得容若心中战栗。

一个平民百姓,只凭一双手,只凭一个人,怎么冲破重重封锁,怎么杀入王爵之府,他越是不提,越是叫人思来惊心。

“我冲进地牢,我找到了她,在找到她之前,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安然无恙,她必然受了伤害,但是……”

一道血丝从风振宇唇边慢慢地流下来:“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全身都是血,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她的脸早被划出无数伤痕,她的肚子……”

容若听到骨节咯咯的响声,从风振宇的双拳中传出来。

“她的肚子被剐开了,我们的儿子就那样血淋淋的……”

容若听到“卡察”之声,心知不妙,猛得一拉风振宇,跳下树来。

刚才风振宇坐着的整个树干,轰然落地。

半夜里,睡觉的人被这轰然之声吓得开门开窗,四处张望,几疑是发生了地震。

容若却已拖着风振宇,施展轻功,躲得没影了。

人们蒙胧着睡眼,呆怔怔地四下张望,有人看到莫名断裂的大树,发出几声惊叫。

只有那老人隐约猜得出是谁干的,不过也不作声,缩缩头,自回屋里睡觉啊!

那些奇怪的人,哪怕再和颜悦色,感觉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少管闲事,多看多听少说话的妙啊!

容若拉着风振宇,缩到旁人视线难及的阴影底下,一直等到好奇的人纷纷回去睡大觉,这才吁了口气,慢慢走到月光下。

黯淡的月色下,风振宇的脸上全无血色,像一个游魂更似像一个人。

“我从地牢里出来,杀了每一个我所遇到的人,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居然还能离开宋国,还能活下来。我撑着不死,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看,可是不死又能怎么样?我杀了苍王,杀了他的儿子。而后,有几百人,因为保卫不力,而被处斩,他们的家人,有几千人,被发配为奴。我离开宋国,到处飘零,像个疯子,一直到卫国,才停留下来,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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