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607)

陈逸飞与宋远书忙起身连称不敢,但心中的惶恐的确减轻很多。

容若听得心酸,还不及说什么,楚韵如明眸如水看过来:“无须为我难过,那样的生活,刚开始的确辛苦,但慢慢过下来,倒也觉得有趣,自由自在,舒畅如意,没有任何拘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前的我,生长绮罗丛中,处处有人服侍,空说什么才华过人,其实离开别人的照顾,连独立生存都做不到,而现在,我相信,不管在多么困难的情况下,我都可以只靠自己,好好活下来。”

她眸子一片清明,万种温柔,轻轻地道:“你应当为我高兴才是。”

容若只觉胸中热流直往上涌,他猛然站起,却并没有对楚韵如说话,而是冲着董嫣然深深一揖:“董姑娘,自我出京,你一路暗中保护我,想必也似韵如一般受了许多苦楚,我实在太亏负于你了。”

董嫣然淡淡一笑:“我是楚人,也是爹爹的女儿,全忠尽孝,何苦可言。”

容若心中愧疚,还不及说什么,楚韵如却知他心情,也知道对董嫣然不需要过份的客套道谢。

这段日子与董嫣然相处,让她对董嫣然有了亦师亦友的深切感情,十分敬重,也极为亲近,深觉满口道谢,反而玷辱了董嫣然,忙笑道:“我饿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开始啊!”

容若知是为他解窘,脸上一红,坐了下来。

陈逸飞忙举杯道:“诸位,请。”

一席五人以容若与楚韵如坐在上首,董嫣然打横坐在一侧,陈逸飞与宋远书坐在下首相陪,便开始执杯进餐,且说且笑。

边关并没有太精致的食物,酒不够香醇,菜不够精巧,肉虽然很大,但也只适合水泊梁山那一类汉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用匕首割肉,赤手抓羊腿地吃。

容若吃了一些,嘴里也有些腻,虽说并不曾流露出来,但实在没办法强自大口地吃下去。

董嫣然与楚韵如也是稍尝即止,虽说行走江湖,饮食讲究不得,但这样的边塞食物,却实在难以习惯。

陈逸飞心中略觉惶恐:“边关寒僻,物产微薄,实在太委屈公子、夫人还有董姑娘了。”

容若本来虽然吃不下去,但碍着陈逸飞的面子,总要装着吃得愉快,但听陈逸飞这么一说,他反倒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向他:“陈将军,这应该已经是飞雪关所能拿得出最好的食物了吧?有酒有肉,还有精细的白米饭。”

陈逸飞汗惭道:“都是末将无能……”

容若摇头打断他的话:“平日军中将士们吃的,甚至将军你自己吃的,只怕,都还远远不及吧!”

陈逸飞道:“我们都是粗人,公子却是金玉之体……”

容若不等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对着陈逸飞深深弯腰一揖。

陈逸飞惊得跳了起来,一时手忙脚乱:“公子,使不得。”

容若肃然道:“陈将军,我自小生于绮罗丛中,享尽富贵,于家于国,从无建树。而这飞雪关中,边僻之地,数万将士,多年驻守。离家乡,别亲人,受凄凉,衣不周,食不调,却还能把国家卫护得寸土不失,怎么当不得我这一礼。”

陈逸飞本道那凤子龙孙,天生贵介,永远高人一等,纵是有肯亲近下属者如同萧逸,也自有一种旁人不敢过于亲近的尊贵之气。这种人物,不管到了哪里,都必定要捧着供着,若是稍有怠慢,便是失职不敬。

边城荒凉,物产贫乏,事先也没有迎接贵客的准备,他这三军主帅,还不及繁华之地的一个普通富商,更能拿得出待客的排场,心中不是不惶恐的。

他无惧战场,不怕杀伐,但高下森然,君臣有别,只一个怠慢之罪、不敬之名,就可以给他带来巨大的灾难,纵然他自己并无功利生死之念,却如何放心得下,飞雪关数万将士,这不惜抛洒鲜血也要守护的国土。

所以这一顿陪饭,他吃的实在是战战兢兢,食不知味。原以为怎么也要看看容若不满的脸色,听听容若不悦的训斥,谁知容若一开口说的驻边将士的冷暖辛酸,一时不由怔住。

容若轻轻道:“以前我读书时,也知道边关将士的苦痛,朝中高官赏飞雪,十万将士铁衣寒。守边将士衣食难周,因为边城的粮食无法自给自足,必须从外地供给,而新鲜的肉类、青菜不可能长期运送,只能运腌菜萝卜这种可以长时间保存的菜,而食粮也往往是次等糙米,甚至是掺了沙土的米粮。只是那时,也不过当做书上的文字,看完了,心中实在并无感慨。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你们所担负的,有多么沉重,你们所付出的,有多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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