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647)

楚韵如一剑挥出,格开刺来的一枪,剑势顺枪杆滑过去,已削下持枪人的五指,同时疾声大喊:“容若,听到了吗,陈将军入城了。”

容若长舒一口气,忽然觉得眼中一片湿润,若非在战场之上,简直就要痛哭失声了。

至此,他才发觉,所有的力量彷佛都已用尽,身体晃了一晃,差一点自马上跌下去。

远方天之尽头,浩然光芒渐渐灿亮,已是黎明,天终于亮了。

而长天之下,比阳光更耀眼的,是飞扬于天地,彷佛能席卷云天的帅旗,还有帅旗下,那一身盔甲,反映起太阳光芒的人。

容若回头,心下惨然。

此时跟随在他身边的,已经不足三百人了,犹自围护在他身旁,半步不肯退,苦战不绝。

他听得到刀砍入骨、枪戮入肉的声音,却听不到己军一声呻吟、一次闷哼。

他扭头,再看向已经非常接近的帅旗,忽的长声大喝:“住手!”

秦军自然不会听他的话,秦军不停,楚军想停战亦不可得。

不过,许漠天目光遥遥望来,二人的眼神,在战场上微微一触,彷佛都明了许多。

许漠天微微抬手,轻淡平和地说一声:“住手。”

他的声音不大,但战鼓和旗号,却已将主帅的命令传往全军。

战事立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攻击的动作。

容若手一松,战刀落地。

事实上,与其说是他自己松手扔下了战刀,倒不如说是他的手太酸太软,根本连刀都握不住了。

他伸手入怀,在所有秦军警戒的目光中,掏出一条被鲜血染红一大半的白手帕,在空中挥了挥:“我投降。”

容若遥遥望向许漠天有些诧异的脸:“降者免杀,对不对?”

许漠天眼神奇异地看着他:“如果我说不呢?”

容若叹口气,心里哀悼自己累成这份上了,还得提起精神和这莫名其妙的所谓名将斗心眼──明明心里盼我投降盼得要死,还装什么酷样。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做出凛然无惧之态:“那我只得苦战到死,以死报国,宁死不被俘了。”

许漠天听他一连三个死,简直就有点儿以死相胁的味道,又觉奇怪,又觉诡异。

他是秦国名将,多年征战,灭国屠城之事,也不是没有做过,身处绝境的君王,也见过许多──有的是宁死不降,用性命保全君王的尊严,有的是卑躬屈膝,不惜一切,以求苟活,却从未见过容若这种君王。

说他怕死,他却敢于亲冒矢石,做这场几无生机的冲锋,来救护别人。以他的地位,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可说他不怕死,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君王尊严、国家体面,甚至军人的原则,随便就说出投降二字。

说他怕死,他明明满口说着死,可表情里,却又似丝毫也不曾放在心上。

许漠天心念电转,冷然一笑:“我若受你投降,却事后将诸人一杀了之呢?”

容若叹了口气:“如果连许将军你都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愿意把自己的信用人格踩成烂泥,我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样?”

“大胆……”

同时间有好几个人愤声怒叱,雪亮的钢刀、锋利的长枪,遥遥就指向容若。

容若不以为意地挑挑眉,看向许漠天。

许漠天不动声色地挥挥手,满天杀气消于无形。

他看向容若的眼神,喜怒莫测:“好,我接受你投降,你让他们放下兵刃。”

容若摸摸鼻子,回头看时,不觉叹了口气。

几乎所有的楚军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人人眼中写着不可思议,脸上明确表达着不赞同。

容若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你们答应过我,无论我的命令是什么,你们都会听从。”

“公子,我们怎么能向秦人投降?”

“公子,我们情愿战死。”

“公子,我们还有余力苦战。”

“公子,我们不怕死……”

张铁石第一个愤声大叫,其他士兵也跟着你一句我一句叫了起来。

每一个人都遍体浴血,每一个人身上都挂着彩,有人伤重得甚至大声喊叫都会牵动伤势,痛不可当,却还是痛心疾首地大叫。

他们的叫声,让秦军将士脸上神色多少也带出敬重之意,可是空气之中的紧张气氛却忽然让人窒息。

四周秦军已迅速布阵,把他们如铁桶一般圈住,只要主帅一个示意,即千刀劈落,万枪攒刺。

许漠天脸上却流露悠然之色,似这等阵前将卒不合、命令不通的情形实在是很难看到的好戏。

他有意无意冷笑一声,讪笑嘲弄之意,尽在其中。

容若却听而不闻,目光扫视众人,大声道:“你们是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怕死得不值,我怕让大楚国这么多热血男儿,白白送了性命。你们觉得投降是屈辱,可是留有为之身,以期他日有所作为、偿报国恩,比奋勇一死,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毅力,你们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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