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网络版三部)(9)

我咽一口口水,只觉得黏腻腥咸,说道:“他们不用,他们主子想必是喜欢。”

杨统领顿了顿,说:“是。”然後过了小会儿,又说:“这一句话你可听过?”不等我回答,他拿起案上的笔,摊开纸写了两行字,推给我看。

我一瘸一拐走到跟前,看那纸上写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字体不算好看,但是力透纸背,一个一个字像是要破纸飞出去一样。正是我上个月卖出去的,点了点头说:“是。”

杨统领不说话只看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提起那枝笔,蘸了一些墨,在那两句前头写上:“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停下来蘸一点墨,在後面又写上:“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越写手腕越软弱无力,最後一个台字已经歪歪斜斜不象样子,下面的再也没法写,一手扶在桌边,硬撑著说:“还有两句。”

杨统领已经站起身来,顺手扶我靠在一把椅子上。我只觉得背上臀上腿上都火灼一样的痛,挣扎著说:“偷盗的事的确不是我。”

杨统领低声说:“我知道了。”

我喘一口气:“我会不会死?”

虽然对自己说著不怕,可是事到临头,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不可抑制。

他半天没说话,我心里凉到底,却听他说了一句:“你不会死的。”

我还回一口气来,身上越觉得疼。

杨统领声音很低:“库银的事我不能做主,要报上去才行。你现在不能回碧桐宫,先在行骑堂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我扶著桌看他走到门口,吩咐人拿药倒热水来,心里倒觉得一暖。

这种漆黑似阎罗殿的地方,人吃人屡见不鲜,这杨统领却和人不同。

松了一口气,眼前又昏起来,人事不醒。

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子上一片橙黄,屋里却已经很暗了。我喊了一声明宇,没人答应。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这里不是冷宫,这间房也不是我住惯的房。

忽然咯一响,那扇门被推开了,有个人迈步走了进来。我眼睛眨了眨,屋里暗得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门外面还有人轻声问:“主子,掌灯麽?”那人嗯了一声,声音温雅平和,却说:“不用。”

我原是趴在榻上的,这时候撑著坐起来,扯动身上的伤处,痛得皱一皱眉,咬牙把呻吟声又咽回去。

那人站在床前,跟进来一人,端张椅子放好,那人便掸掸衣角坐了下来。

我喉咙里乾渴得要冒烟,勉强吞一口唾沫,等那个人说话。

看样子是有大来头的,可能比那杨统领的来头还大。

“伤怎麽样?”那人淡淡问了一句。

我应一声:“没什麽。”

屋里静静的,那个人呼吸绵长平稳,过了一时说:“这是你写的?”

我看他手里捏著张纸,明明是揉皱了又摊平的,可是看不清楚,身子向前探一探,头挨那个人很近,屋里实在黑,白纸黑字都不分清,只看到一句“微雨燕双飞”,点了点头说:“不是我的字,但是我的词。”

那人轻轻唔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我只闻著觉得好闻,不能分辨是什麽香味。

“白侍书是怎麽进的碧桐宫?”

我觉得他这话问得淡,但是却不好答,犹豫一下,说道:“我进去之後生了一场病,旧事都不大记得。听说是犯了大忌。”这话答得模糊,但也不是扯谎。

那人身子不动,微微侧头。他身边跟的那人低声说:“是秽乱之事。虽然未裎裸在床,但也行迹暧昧,当时回了洛主子,罚到碧桐宫去的。”

我跟了一句:“我和明宇光明坦荡,只是性情相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成了行迹不轨。碧桐宫里多少眼睛也都看得明白,我和他只是朋友之谊。”

冷宫终究不是人待的地方,有机会分辩当然要说一句。有些希望可以离开,总不能白白放过。明宇要是离了那里,有机会好医好药的,想必这个病能好得快些。肺病在现代虽然不算什麽,可是在这种地方,又是这样差的环境,转成痨病就无力回天了。

那人不点头也不说话。他微微侧了头,外面最後一点点光映在他脸上,轮廓极俊朗挺拔,隐隐看得见眉毛浓密。

他身边的人说过了这句话,也不作声。

“你这些诗词,为什麽要卖与宫监?”他声音里倒没有太多责难,只是就事论事的口气。

我听著他不像是问罪,心里先松一松,说:“起先是没有。後来,因为生计……”想一想觉得这个词说得不大妥当,可是又找不到别的更合适的词:“总是要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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