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出书版)(55)

“什么?”白螺吃了一惊。

“他得了枯血症,已到了膏肓之际。”湛泸摇了摇头,叹息,“他隐藏于秦桧身侧多年,却忽然孤注一掷地去刺杀,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自知身染重病,不甘心就此病死床榻,才凭借献上御衣黄的机会舍命搏杀奸佞!”

“……”白螺说不出话来。

原来,昔年一幅《焦骨牡丹图》,已经勾画出了这个一介书生的铮铮铁骨。葛巾知人之深,爱人之深,果然不曾辜负花中魁首的身份。

“如今他求仁得仁,你又何必难过?”湛泸叹息道,“你看,这第三世也算是圆满结束了。料得再等十几年,他便可以和葛巾来世重逢——到时候,这个世间将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说到这里,他微笑起来,“就连我,也禁不住羡慕他们。”

他的笑容有些复杂,白螺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忽然间不认识这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或许因为他的本形是一把上古神兵,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湛泸是一个冷面冷心的人,却不料他对于人心却洞若观火,细微至此。

“世态凉薄,人情如纸,螺儿,虽然百年来你见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对别人多一些信心才是——”湛泸轻叹,摇头,“就如这一次,如果你那日真的杀了徐君宝,葛巾在天上看到了又会如何?”

白螺眼神复杂,许久轻叹:“你说得对。”

湛泸松了一口气,“从未见你低头认错,如今这么说了,我走也走得放心。”

“你要走了么?”白螺一惊,蓦地抬头。

“是啊,难不成你以为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湛泸苦笑,望着窗外的繁华帝都景象,“如今宋室王气衰竭,赵氏已失天下,我奉天帝之命回归天界,等下次天下出现新的王者之后才能再度返回。”

湛泸乃天子之剑,只跟随天下霸主。然而,要等到下一个王朝兴起,又不知该过去了几世。

白螺默默地想着,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湛泸低声:“玄冥还没有找到,你一个人在下界要好生照顾自己。”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有些茫然。

她不说话,他便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在花下相对坐着,耳边只有簌簌的风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吹拂,宛如枝叶间有无数精灵在低语。这样的情景,仿佛忽然回到了几百年前碧落宫的沉香亭之畔。

湛泸默然坐了良久,在天色渐渐昏暗的时候长身而起,“我走了,珍重。”

看着他离开,白螺坐在满室葱茏的花木之中,却是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萧瑟和孤独——几百年了,她辗转漂泊于尘世,多半时间都是孤寂一人。身边的一切都滚滚而来,滚滚而去,人和事都随风消逝。

唯一不变的牵念,除了玄冥,或许就只有湛泸了。然而,或许知道他一直都会在那里,时间久了,竟也不觉得这是多么可贵。

如今,当他真正地离去之后,那种孤独才铺天盖地而来。

她茫然地想着,看着庭中的青青碧草,忽然觉得极其疲倦。不要去想了……这些事情,本来是凡人才应有的烦恼。而她,本应已经超越了这种业障,世事流转,爱憎纠缠,于她不过是镜中之花而已,终成虚幻。

世事多有缺憾,但无论如何,葛巾这一生终得圆满,也足以令人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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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

牡丹为花中之王,北地最多,花有五色,千叶、重楼之异,以黄紫者为最,洛下名园有牡丹数千本者,每岁盛开,主人辄置酒延宾,若遇风日晴和,花忽盘旋翔舞,香馥一场,此乃花神至也,主人必起具酒脯罗拜于花前,移时始定,岁以为常,正黄色十一品,御衣黄,千叶,似黄葵。

——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三·花木类》』

陆 金合欢

〔飞溅出去的琉璃碎片缓缓浮上来,每一片都泛出奇异的柔光。每一点柔光里,居然映出了一张黯惨惨的脸。死灵!〕

暮春的傍晚。

细雨蒙蒙的下,无声无息。

庭院的回廊下,一袭春衫单薄,一个月白色衫子的年轻女子怔怔的坐在紫竹椅上,看着雨帘。手腕露在袖子外面,套了个赤金钏子,越发衬得腕骨伶仃,惹人怜惜。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蹙双黛蛾。

秋风多,雨相和,庭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

“夫人,天冷了,回房休息吧。”旁边的丫鬟俯下身,在女子耳边劝说。

然而,月白衫子的丽人没有回答,眼睛依然盯着雨中某处,不说话。她的神色是淡漠的,乍一看会以为因高贵矜持而淡漠,然而,仔细看往她眼中,就会发现,她的眼睛是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和神色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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