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出书版)(82)

“老夫人心里疼着二夫人的,不怕别人嚼舌头。”听得平日里爽利能干的二夫人话里居然有了消沉的意味,李嬷嬷连忙安慰,摸黑进了内间,把酸梅汤递到她手上。

喝了一口,抿在嘴里半晌才咽下去,二夫人的声音沉沉的有些苦涩:“老夫人?老夫人也上了年纪,总不能当长久的靠山……你看二爷多少日子没来这边了?三夫人生的虽然不是长子,但是长房里大爷夫妻死的早,留下那个远歌又疯疯傻傻的——曾家这份家业,眼看着跑不出二少爷手里。到那时候,西边院子里那位才有的得意呢。”

李嬷嬷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其实她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个,若是将来老夫人一日不在了,远桥二少爷当了家,只怕东院二夫人这边就不得安稳了。

“好闷……要落雨了么?”沉默了半晌,感觉室内空气都要凝滞,暗夜里二夫人喃喃了一句,下意识的摸索着找东西扇风,好缓解这片刻的窒息。

手指在锦褥间探着,在枕头下碰到了一件硬凉的物件——是扇子。

二夫人忽然仿佛呆了,将枕头下一直放着的扇子拿在手里,这是一把紫竹骨的绢扇,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竹上都被把玩出了温润玉一般的手感,只有今日白日里刚换上去的那根扇骨还是棱角突兀的。

枯坐了半晌,仿佛想起了什么,李嬷嬷蓦然开口:“啊呀,对了,今儿我听见老夫人屋里的丫头芍药儿说,本来给二少爷订亲的那个白螺姑娘忽然改口了,死活非远歌大少爷不嫁——老夫人爱这个白姑娘,竟也答应了。西边院子这下子面子可丢的大了!”

夜里,嬷嬷说着日里的小道,语气却是有几分幸灾乐祸:“二少爷混世魔王似的自然巴不得不成亲,可西头那位却气了个半死,整日里摔盆砸碗的骂个不休呢。”

“啊……白螺白姑娘么?”静静靠着床头坐着,二夫人眼里却蓦然亮了亮,不出声的吸了一口气,“在天水巷,开着一个叫做花镜的小花铺的那位?”

“是啊,夫人前两天不还去过她的铺子里一趟?”李嬷嬷对主人的脾气知道颇深,笑了起来,“二夫人是想看看到底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吧?夫人一向聪明,事事争先,长房媳妇还没入门就早考虑到这一节了。”

说着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嬷嬷忽然幸灾乐祸起来:“不知夫人看了她觉得如何呢?据说是个美人儿啊,听临安城里的人说她也是个厉害人物,嫁给了大少爷,这下子一向空乏的长房也算是得了大臂助——二房多了个对头,可有的斗了。”

“花镜……那人……那人简直是个花妖啊!”二夫人语气却无半分的欢喜,脸色在暗夜里沉了下去,声音忽然变得尖利,“听说在她那儿买了花的主顾,家里就多少要出事。还有人说,她养的那只白鹦鹉说起话来比人还聪明——这种妖邪的不祥人,怎能进我们曾家的门!”

“呀,那不过是街坊间的无聊传言而已——天子脚底下,哪有这等事。”李嬷嬷笑了起来,“二夫人一向吃斋信佛也罢了,不至于这样吧?夫人这样的善人,哪怕什么妖邪!”

“善人?”在大屋寂静如死的夜里,二夫人轻轻展开扇子,伸出手指摸着扇面,陡然间仿佛惊起了心中什么东西,全身颤抖不可控制。

“夫人,你这扇子上有血。”

——白日里花镜里面那个白衣女子的话蓦然响起在耳边。

那一日,她托言去买紫竹补扇骨,实则想看看曾家未来长房媳妇是如何女子。然而那个白衣少女的眼睛却从一开始就让她心惊肉跳,冷漠得仿佛看穿一切,在她买了那盆紫竹说回去修补扇骨时,那个白衣少女忽然在花架那边伸过手指,轻轻在顾客手中拿的扇面上一抹,翻转手腕,柔白如雪的手指竟然有一点殷红!

她惊得浑身一震,手中的紫竹扇啪的一声掉落地面。

丝绢的扇面上,是黄山谷的真迹《桃花仙人图》,一片红云弥漫,然而,那分明是桃花,怎么会是血呢?怎么……怎么会还有血呢?

都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就算地底的白骨也该化了灰吧?……怎么还有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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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就是这样呀?”站在檐下,看着外面连绵的细雨,一脸风尘困顿的灰衣大汉有些感慨地喃喃了一句。话音未完,一阵风夹着细雨从檐外扑过来,虽只是如牛毛般的细蒙蒙,扑在脸上,却让长条大汉抽了抽鼻子,陡然爆出了一个喷嚏。

“他娘的,这毛毛雨可真粘乎——还不如关外白毛风来得干脆些。”立春早过了,灰衣汉子却还穿着一件破了好几处的羊皮袄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盯着下个不停的雨,压着嗓子狠狠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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