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子丹看著那颗碧绿剔透的元丹，一时间怔在那裏，半天没有出声。

再想不到，此生此世，竟然有这麼一刻。本来是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却又翻了出来，看那个曾经憎恨厌恶呕心惧怕的人物，象抽了骨头的癞狗一样瘫在地下，心裏要说不快意，那是假的。

呵，原来自己还是不到心如明月，意如止水的境地。

这颗元丹，失却时真是万念俱灰了的，怎麼也想不到，还会有再回手中的一日。五百年的修为，说失便失去，说得又得回。现下将这元丹服了，只怕就……

子丹注视著元丹，一动不动。

原来心心念念的想，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却不想了。是为了什麼？从什麼时候开始变了？原来一心求道，现在却淡泊得完全想不起这桩。

似乎一切的转折，就在与寒风相识之时开始变化。

这个人，真是命中的……命中的什麼呢？

子丹俊秀端凝的脸庞忽的有些微红，轻咳一声问道：“四公子呢？”

四公子便是寒风，子丹入境随俗跟著众人这麼喊他，他虽然坦率大方，却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得和他亲亲热热，连一个称呼也与人不同。

小僮想了想：“这时候多半去紫培园了。”

子丹扬起眉，小僮解释说：“山上多有草木之魁，本体多放置在紫培园裏。连我们大师兄现在也在那裏安养。”

子丹点了下头，问清了路径，寻路前往。也不是想找他做什麼，只是……一心的想见他。

石阶错落，曲径通幽。转过一排高立的石笋，便看到路边一块石碣，上面铁钩银划的三个字：紫培园。

这裏灵气果然郁郁浓浓，与别处全然不一样。

子丹站定了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畅快。他本身是竹，现在已经本能的感觉到这园中不乏同类，草木的精华清气一阵阵团涌。

好个紫培园。上次与寒风来时没有在意……那天的一切仓惶急迫，後来又两情相缠，怎又能分神注意身外？不过，那夜却也见了寒石的本体，一株参天的柏树……

子丹漫步入园，远远近近数不清有多少花草林木，摇曳多姿。最显眼的，仍然是那一株枝繁叶密的柏树。他走近了些，忽然路边闪出一个小僮来，眉清目秀，作了一个揖：“不知道公子从哪处来，到这裏何事？”

子丹只看一眼便知道他是同类，修行却不算高，温雅一笑，说道：“我来寻四公子，他可在麼？”

那小僮道：“四公子来过，不过刚刚走。”

子丹点点头：“你叫什麼？”

小僮一笑，唇红齿白，极是妍丽：“我叫杏女。”

好生妖娇的一个名字，子丹心中好奇，问道：“你在山上多久了？名字是谁取的？”

杏女脆生生说：“我是大公子的侍童，我还有个伴儿叫梅郎，这会儿他取药去了，不能拜见公子。”

子丹一笑：“不用和我客气。我叫陶子丹……大家同本同源，倒不用说见外的话。大公子……今天怎样？”

杏女小脸儿一沉，嘴角也垂了下去。

子丹心下恻然，拍拍他肩：“别太愁了，这麼多人都在想办法，总会好的。我过去看一看，方便麼？”

杏女点点头，道：“陶公子请这边走。”

柏树沈默依旧，枝繁叶茂，却死气沈沈。陶子丹一手抚上树身，过了半晌，轻轻松开。

杏女在一边站著，轻轻叹了一口气。

远远来了个僮子，亦是十分灵秀，人未走近，声音已至：“杏女，你过来接一把。”

来的自然便是梅郎，陶子丹看他们捧药走近，揭开盖子看了看，倒是上好的固本培元精露。

药自然是对症，可是寒石折的是元气，是修为，这样子一点一点补，要补到何时？寒石又能挨到那时候麼？

他来时寒石便已经是这样，两个人没有说过话，他的事也是断续听寒风说的。子丹没有见过寒石，心裏却觉得这个人熟悉且亲近，行事说话必是可亲可敬，不然冰狱上下这麼些精怪妖魅，不会个个提起他来都是那样愁容满面，叹息连连。

这样一个寒石，却变成今日这般……

子丹心中长叹，却顾著两个小僮在旁边，不想再添他们的心事，正要走开，忽然想起自己是为何到此处来的。

夏云，元丹，寒风……

寒石。子丹忽然抬起了头，眼睛一亮。

取出元丹时稍稍迟疑一下。五百年的修为……曾经看得比性命还要紧，失去时曾经那样痛不欲生过。

子丹低头看看，微微一笑。今时不同往日，五百年修为……于自己已经是可有可无之物，既然对旁人有用，又何必吝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