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1034)

这一天难得休闲一下午,一应军官吃饭时不知如何打起了赌来,朱方锐禁不起激,三言两语就答应了和人相扑比试,赌注便是三个月的禄米。几个百户原本只当他是银样镴枪头,可是当他剥了上衣和人连比了三回,三战全胜之后,一旁的哄笑声渐渐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面面相觑。到了最后,眼见朱方锐七战皆捷,秦虎终于在众人的撺掇下登了场。

精赤上身的两人不过搭手一试,就大约明白了对方的斤两。朱方锐年轻气盛,试探之后就不由分说用左肩重重一顶,随即就双手猛地往人腿间一拉一送。然而,前几次屡试不爽的招数在这儿却失了效,那黑塔般的秦虎非但一动不动,而且还顺势一手托着他的背往前一摔。猝不及防之下,再加上雪地不好立足,他竟是险些踉跄摔倒,好在着地之前屈膝一顶一转,这才没出洋相。

小试一番后,两人接下来便僵持了起来。一个被鞑子掳去多年,一身的好身板之外,又是战场厮杀多年;一个是自幼嗜武如命,家里一拨又一拨请来武师教导,有肯下苦功夫;再加上全都是天生的大力,一时间竟是难解难分。直到身上滚得都是雪和泥,还是秦虎揪着一个空子一个漂亮的顶摔,把朱方锐狠狠摔在地上,可还没松一口气,地上的人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不服气地嚷嚷道:“不行,再来!”

“哎哟,输了就是输了,还来什么来!要刚刚咱们都来这套,那你哪能赢那么多场!”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秦老大的相扑在营中无敌手,我说二公子,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回去再练三年!”

哄笑声中,有的是善意的打趣,有的却在后悔三个月禄米,终究大多数人都是帮着秦虎——哪怕他们不看他是提督的亲信,也有替大伙扳回场子的情分在。只朱方锐哪里管这么多,不由分说一定要再比一场,于是在无数人的起哄声中,秦虎无所谓地拍了拍胸脯,这一回却没用多少工夫又把人摔了一回,接下来又是第三次第四次。当他第七次把人重重摔在地上时,朱方锐挣扎了好几下,终究是没站起来,一时间躺在冰冷的地上直发愣。

“怎么样,这回服气了?”

秦虎居高临下地看着壮实如牛的朱方锐,问了一句之后发现人没回答,他便就势蹲了下来,嘿嘿一笑道,“怎么,这就灰心丧气了?你的相扑是不错,可大约是和那些宫中表演的力士学来的,好看不实用,真正动手见血,你绝对没见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朱方锐挪动了一下脖子,可终究龇牙咧嘴好一阵也没能坐起来,于是就这么躺着不服气地问道,“我和人对练的时候,也伤过人!”

“那有没有拗断过人的胳膊,卸下过人的大腿……或者说,扭断过人的脖子?”见朱方锐一下子就愣在了那儿,秦虎就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左颊说,“你说的见血,也就是什么磕破擦伤,哪里算是真正的见血?要想赢我,去战场上磨两年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冲四周围目不转睛的军官们摆摆手道:“哎,别聚在这了,一身的泥浆雪水,都回去好好洗洗,否则让上头的大人们看到了,又是一顿臭骂!刚刚他赢了你们七回,我也赢了他七回,大伙儿正好都扯平了!”

一众军官无不是大松一口气。三个月禄米看看没多少,但不少人都是靠这些养家糊口的,真拱手让给了别人,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得断粮的窘境。于是,轰然散去之前,心中感念的他们自是又嚷嚷了些老秦讲义气之类的话。而在地上躺了老半天的朱方锐终于挣扎着坐起身来,却是狠狠瞪着秦虎。

“是你赢了我,赌注都是你的,和他们什么相干?”

秦虎瞧着这满脸认真的贵公子,心里好笑,当即抱着双手问道:“我说朱二公子,你知道三个月禄米有多少?”

“别叫我朱二公子!”朱方锐粗声粗气地嚷嚷了一句,随即瞪着秦虎说,“不就是每月十石米吗,三个月也就是三十石米,折成银子顶多十几两。”

“你说错了,如今天下太平,米贱银贵,三十石米还不到十两银子,也就是你一个月的月钱,可他们却得靠这个养家糊口!”秦虎耸了耸肩,见朱方锐流露出了货真价实的讶色,他才摊手笑道,“别看我。我追随提督大人多年,老太太和大人都当我是自家人,我不用担心家用,所以才不在乎这点,和别人不一样。”

秦虎毫不避讳和杨进周的亲近关系,再加上人家货真价实比自己强,朱方锐自然而然对其生出了几分好感,这会儿拉住秦虎伸过来的手站起身之后,他就没好气地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他们都在乎那些钱,看他们一个个挑我相扑,还以为都很厉害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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