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797)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乱如麻,便先打发了云姑姑去里头看看江氏正在干什么,又召来红缨轻声嘱咐了几句。等她们走了,她缓缓前行了数步,突然瞥见红螺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冷不丁开口问道:“红螺,我问你,倘若一百年前,一个人的祖先和别人结了仇,因为仇家势大,他不敌身死,然后让子孙或者是跟随的人跑到数千里乃至数万里之外躲避,又给了他们安家乐业的法子。如今过去这么些年,这些人又卷土重来报仇,这可能吗?”

若是这会儿跟着的是云姑姑柳姑姑抑或长镝红缨这般深悉朝事的人,定然会另有一番联想,可红螺素来只管眼前,不管任何闲事,听得这话,顿时低下头思量了起来。老半晌,她才抬头看着陈澜,又摇了摇头。

“夫人,奴婢不知道别人如何,可奴婢知道,倘若我是那个人的后人,都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哪里还值得一心一意报仇?别说是百多年,就是当年大娘赶走了我和娘,舅舅又卖了我,如今想来恨是恨的,可真要说咬牙切齿想着报复,却也未必。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若不是当年那一遭遭事情,我怎么会遇上夫人?”

这话说得陈澜为之一愣,但紧跟着,她就长长舒了一口气。没错,她是想当然了,百多年前的仇恨也许有可能维持到如今,但要把这种仇恨转换成驱动力,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有利益,只有利益才能让人破釜沉舟!

想到这里,她露出了赞许的表情,随即竟是褪下了手上的一只镯子,不由分说地给红螺戴了上去。红螺原本还要推辞,可是,当陈澜说出了下一番话的时候,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这简简单单几句话,算是解了我心头一桩疑难。这不是赏赐,是谢礼,一来为了刚刚的话,二来是为了你这一年多来忠心耿耿,我这日子才能这样顺当。只不过如今只有一只,另一只等你嫁人的时候,一并给你添箱。”

“夫人……您……您说什么哪!”

若只是脸红,陈澜也不会多想别的,可红螺竟是连说话都结巴了,她不觉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戏谑,当即若有所思地又打量了这个心腹侍女好一会儿,随即才莞尔一笑转身走了。刚刚她还纠结在家国大事的那些心思,一时间渐渐发散了开来——她都已经嫁人了,这些个她使得得心应手的丫头们,也不能就这么耽误了下来,留不了几年了……

到了雨声斋院子门口,刚刚先过来的云姑姑便迎上前来:“夫人,老太太用过午饭,毕少爷陪着散了一会步就歇了午觉,这会儿人还没醒。”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去打搅了。骏儿眼下在东屋里?”

“是,毕少爷在临帖。”

思忖片刻,陈澜就打消了此刻进去的打算,说是要到园子里散散步走一走。红螺和云姑姑原本要跟着,她却只是摆了摆手。顺着院子门前的小路走了一箭之地,又过了一道水闸,她就看到了那条直通瘦西湖的小河,那小小的码头边上,赫然还停着之前骏儿用过的那条小船。她不知不觉走了上去,见四周没人,就站在了那儿看着水面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背上,慌忙一下子转过头来。

“夫人?”红螺被陈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面拉了一把让人离水远些,一面嗔道,“夫人出来怎么能不带着人?这毕竟是别人的产业,万一哪里藏着个心怀歹意的人,那该怎么好?刚刚这是奴婢,要是万一有人在后头推一把……呸呸,我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红螺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披风给陈澜盖在了肩头,又说道:“对了,小姐的吩咐我照做了,房嫂子说,她的小推车一出二门,就被二门上两个粗使婆子抢了去。我又悄悄嘱咐了小丁,他也是和红缨她们一样从长公主那出来的,人又机灵。他设法去找了找,夫人您写过的字纸不在那些垃圾里头。”

“果然如此么?”

陈澜蹙了蹙眉,随即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至少要过些日子的,没想到这么快。这几天先还是照此办理,但等过了这阵子,字纸等等废弃的东西照之前的规矩,一律烧了,不许存留。”

“夫人您就放心吧。”

接下来一连数日,陈澜只听说偶园那边的两人很是逍遥自在,甚至去观摩了瘦西湖上的花魁大会最后一天的评选,又微服在城内一众有名的饭馆出没,总之是各处人等都知道了,那位从前小桃源的主人是跟随了那位主儿。

当南京守备许阳双手把小桃源的契书重新送了回来的时候,这种确信自然更是深入人心。而柳姑姑和长镝竟然也是进展神速,不过几天的功夫,她的手边竟然已经收集到了大半套的《二十年记事》,找了通译之后,在她的暗示下,那些赝本自然而然就被挑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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