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971)

“来……来人,带她出去!”

那声音虽然不大,可门外的人依旧听见了。于是,下一刻,立时就有宫女慌慌张张地进来,把小女孩拉了出去。只拉扯之间,那哭声免不了更显得悲戚,那一重厚厚的门帘根本拦都拦不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声音才渐渐消失,可室内的气氛免不了更沉重了起来。

“只剩下她了。”朱氏喃喃自语了一句,看着头顶的帐子,眼角露出了一缕惘然,“就只剩下了吕儿,她才六岁,跟着我过了三年舒心日子,要是再没了娘,她在这宫里怎么办……”说着说着,她就再次看向了陈澜,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我终究没用,有这么个可爱的女儿陪着,依旧挣不过命去。如果可以的话,请皇上开恩,劳贤妃照看照看吧。”

“娘娘,您就真的……”

陈澜只觉得手上一紧,见皇贵妃直勾勾看着自己,她到了嘴边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短短这几年间,她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从皇后到三婶徐夫人,再到晋王妃,这些在别人看来享尽尊荣高高在上的女人,到头来都是年纪轻轻就化成了一捧黄土,而现在,皇贵妃眼看又是病入膏肓,她就是再想为其打气,在这份上还能再说什么?

对视了许久,皇贵妃才仿佛用尽浑身解数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和叔全生个孩子,生个漂漂亮亮的孩子。还有,如果你将来有女儿,千万不要让她嫁入帝王家。找个寻常一些的男人,过平淡一些的日子……只有真正过来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楚……”

说到这里,皇贵妃终于坚持不住,面上泛出了不自然的潮红。陈澜也不敢放手,慌忙高声叫人,不消一会儿,先是几个宫女宦官,紧跟着就是太医院的院正院判疾步冲了进来,陈澜自是连忙让了地方给他们诊治照料。尽管这偌大的地方一瞬间又满是人,可她只觉得一股寂寥从心底油然而生,就连皇帝匆匆而入也没发觉。

也许是先头那番话耗费了太大的气力,也许是皇帝的到来反而成了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贵妃朱氏再一次昏睡了过去,而这一次便成了她的永眠。她没有向自己至高无上的丈夫抱怨几十年深宫苦熬的悲惨,也没有为家人祈求任何恩典,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再看上他一眼……也许对于她来说,这便是她撒手人寰之后最好的报复。

皇贵妃所求之事,除了照顾她的嫡亲弟弟之外,陈澜都在事后一五一十告知了皇帝。尽管皇帝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面上甚至丝毫表情也没有,但大殓之后,八公主被送到了长乐宫,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身边多了两个年长的宫女,武陵伯家里得了御赐的一个庄园,一切的一切都表明皇帝终究明白皇贵妃的心中所求。

尽管不是皇后,但朱氏这皇贵妃形同副后,丧仪自然是极尽哀荣,定谥号的时候,皇帝亲自选了孝显荣敏四个字,朝臣们倒是想哗然的,但所有皇子一概对服期丧沉默毫无异议,百官再想想皇贵妃并没有亲生儿女,也就不在这种事情上和皇帝唱对台戏了,朝堂一时寂静无声。而对于民间来说,唯一麻烦的大约也就是一个月内不能婚嫁,仅此而已。

然而,朱氏却再一次病了。她已经年纪大了,倘若说之前爵位由陈瑛承袭,那一场大病来得突然,那么,之后媳妇徐夫人的病逝,几大关系密切豪门的衰败,晋王妃的病逝,一桩桩一件件都恍若在她那千疮百孔的心上重重划下了一刀又一刀。所幸她还有一丝放不下的执念,这才在一连七八天服下了无数苦药之后,勉强恢复了几分精神。

“真是苦了你,才一回京,又是皇贵妃病故,又是我这一病,闹得你不得安生。”见陈澜看着仿佛瘦了些,再想想自己这一次仿佛又是逃过了鬼门关,朱氏甭提多后怕了,少不得又看着最要紧的孙女说,“你都看见了,当初晋王妃就只比你大七八岁,你三婶去的时候也就三十出头,皇贵妃才四十出头。你一定要留心身体,有个头疼脑热务必好好留心……”

陈澜留在阳宁侯府侍疾之前征得了江氏允准,然而,杨进周忙着操练新营,也就是新鲜出炉的团营,这些天也一直不在家,她总不能一直抛下婆婆,因而如今朱氏身体好转,她也打算着回去,可不想如今却听到了这样一番告诫,心中触动之余也不由得连连点头。陪朱氏说了一会话,又喂了最后一顿药,她便站起了身子,谁知道才一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旁边的云姑姑及时搀扶了一把,她几乎就要直接滑落在地。

然而,这一幕却把朱氏给吓坏了。连声叫人之后,她又忙不迭催促去请大夫,甚至几乎要不顾病体亲自下床安置,最后还是郑妈妈好容易把人劝住了。即便如此,她仍是急急忙忙让人去通知今早才被自己赶去上武课的陈衍,然后才不放心地躺了回去。直到大夫匆匆赶来,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仍斜倚着不肯真正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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