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123)

二楼全是书架,兵书、策军密案、军中详细的资料,连地形图都满满一架。容落云转悠几圈,好似深山老农进长安,看什么都新鲜。

他抽出一本,上面记录六年前一战,还未看清便被手掌捂住。

霍临风说:“别看这本。”

容落云笑问:“为何?打败仗怕丢脸吗?”他挣开,跑到角落守着墙缝看。目光落在纸上,一字字看过,那点笑意跟着一寸寸褪去。

六年前,霍临风年仅十七,首次做主帅出战,力挫敌军。

大捷后,率兵屠城。

后面的人数他不敢细读,匆匆把书合住。墙缝上结着一点蛛网,这段多年前的战争也被封存在记录中,他想,那段回忆应该也锁在霍临风的心底。

容落云立了一会儿,直到霍临风行至他背后。

他转过身去:“之后,你一定很痛苦。”

霍临风怔住,以为容落云不会理解,甚至会怨他残忍,谁料竟予他一句关怀。容落云看着他:“曾经的痛苦你自己熬过了,以后若有,我可以帮你。”

一股酸胀填胸,他沉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在楼中停留多半日,将近黄昏才离开。

正值用晚饭的光景,各苑无人走动,也还未点灯。霍临风和容落云从花园绕行,有点昏暗,假山那一片却隐有亮光。

仔细分辨,似乎是几点火星?

霍临风在前,容落云在后,压着步子朝假山走去。入山洞,另一头洞口接连小河,二三人影蹲在那里。

“藏在那儿做甚?”霍临风突然出声。

惊叫声乍起,人影匆匆立好,原来是三名小丫鬟。每人脚边折着几只小船,船心插着一截矮烛。看样子,是趁此刻人罕,相聚来放灯。

小丫鬟惶恐道:“此河能汇到城中长河里,小船就漂远了,不会弄脏园子的。”

另一个补充:“回将军,我娘今日生辰,所以许愿为她祈福。”害怕说得不清楚,还要特意说明,“我娘健在,不会沾染晦气。”

“我爹娘也在,绝非祝魂的灯!”

霍临风只是问问搞什么名堂,没想到把丫头们吓着。他见惯生死,哪还忌惮晦不晦气,摆摆手道:“放罢,别烧着裙子。”

转身欲走,容落云正在他身后,明灭微光下神情有些怔忪。

“……我想问问。”容落云声音不大,“什么是祝魂的灯?”

一名丫鬟答:“放给逝者的灯,祝愿其魂魄归天,若有想说的话也可以说,漂走后他们便能收到了。”

无稽之谈,听来荒唐,容落云却杵着不动。

霍临风心下明白,愣是将人连拖带拽地弄出洞口,强制着行走一段,他确认无人后才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待夜深后我陪你去河边放灯,让它直接漂远些。”

容落云盯着一片黑:“从前怎无人告诉我,我要放许多只。”

霍临风应和:“好,你双亲各十只,放二十只下水。”

容落云喃喃:“不对,要放三十只。”

霍临风随口问:“你爹娘各十五只?”

步伐骤停,容落云反身顿住,乌糟糟的夜色下看不见神情。他不知是否该说,亦不知是否能说,只觉得十多年的秘密一瞬间翻涌,堵得他胸口要胀裂开来。

“我还有个兄弟。”

他轻轻说:“三岁时……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端雨,容落云,那位兄弟本来叫容听风。但听说有霍临风了,就改成容听雷,是个低音炮。

第53章

夜幕笼垂, 霍临风驾马车出了门, 朝着长河方向。容落云坐在车舆内,弄着一布兜裁好的油纸, 还有几支切短的蜡烛。

一路摇晃至河畔, 许是微寒, 周遭颇为冷清。“吁!”霍临风勒停马车,钻入车舆点亮提灯, 顿时愁得蹙起眉头。他道:“不让丫鬟帮, 非要自己折。”

容落云低头折纸:“亲自折诚心,不然爹娘在天上骂我。”

霍临风嘀咕:“你弟弟不骂你?”

容落云便也嘀咕:“三岁小儿还骂人, 抬举他了。”语气无谓, 眸中却忽闪着怅惘。折好一只小船, 他颐指气使道:“你歇着做甚,帮我折。”

霍临风问:“别人折不是损你的诚心么?”捏起一纸,笨拙地对折翻折。容落云无言半晌,然后梦呓似的说:“你是儿婿……怎能算别人。”

霍儿婿听罢发飘, 本是折船, 稀里糊涂地折成了纸鹤。

两人如此这般, 边说话边准备,丑时才折好三十只小船。沿河畔慢步,霍临风提着灯,容落云抱着布兜,寻到一处放船的位置。

席地而坐,一口气点燃三只。

容落云双手捧好, 瞳仁儿映着烛光,熏出几分湿润。“爹、娘、小弟。”他唤道,同时躬身探手,将小船放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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