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41)

他花费半柱香的工夫才写完,搁下笔,净手后走到檐下用饭。两碟菜,一碗羹,只顾观雨,半晌才扒拉一口。

容落云懒得进屋了,吃罢靠着梁柱打起瞌睡。

雨越来越大,淋漓个把时辰而不绝,甚至乌云遮蔽晚霞,越过黄昏入了夜。待容落云醒来,晌午饭的食盒变成晚饭的,已经过了酉时。

他起身回屋,披一件御寒的斗篷,提一盏灯,返回檐下坐着。一个时辰过去,他撑伞踩上碎石,缓步走到无名居门口。

酉时结束,戌时了,他挂上小门径直朝前走去。

至邈苍台,此处空旷,顿觉雨横风狂。他到西北角的乾坤局前,在如瀑大雨中默默设阵看局,消磨掉一个时辰。

实在很冷,容落云继续走,渐渐走到长街。已经亥时,杜仲该回来了罢?他如此想着踱至第三道子门后,这里背风,稍微暖和些。

灯前雨丝细密,他盯着,立着,等着。

亥时过完,进入子时,雨时大时小地泼下来,将油纸伞敲得轻颤。滴答滴答,鱼躲莲花底,人躲屋檐下,就他一味地伫在门后。

至丑时,容落云快要将灯柄捏断了。

这时疾风烈雨中,传来一阵遥遥马蹄声。

霍临风归至冷桑山下,纵马无休三百里,周身冷如堕冰。“开门!”抵达宫外大喝一声,外门开,牵缰奔入,踏碎一截昏黑凄冷。

第一道子门再开,第二道,待远处第三道门启,一星暖黄烛光亮在角落。

“吁!”他急急下马,湿透的衣衫溅出水花,雨水顺着他的额角狂流不止。大步跑近,他猛地顿住,看清角落处的人是容落云。

容落云提着灯,撑着伞,静着一张脸面望着他。

“宫主。”他大胆上前,一步钻入伞下,“凄风苦雨,当心着凉。”

容落云低声道:“那你不早些回来。”

霍临风伸手:“属下食言,撑伞赔罪。”

二人朝不凡宫深处走去,路长长,黑黢黢,雨声掩盖呼吸声。霍临风撑伞,容落云提灯,奔波一路的马儿乖乖跟在后头。

一阵风来,马尾摆个不停。

容落云的发丝拂了霍临风的湿衣。

第20章

明明雨水滂沱,但两个人亦步亦趋,走得不急。

经过邈苍台时,无情寒风抖擞而来,霍临风见状倾斜油纸伞,挨近一点,为容落云顶住欺负人的凄风冷雨。

然而三两步工夫,容落云默默拧他手腕,将伞扭正。

霍临风又倾斜一点,容落云又拧他,他再倾斜回去,容落云再拧他。如此反复,折腾着快走到千机堂,他耐不住道:“宫主,腕子都被你拧折了。”

容落云说:“那就老实别动。”

伞沿儿一斜,霍临风立即不老实地动动,行为虽挑衅,言语却无奈:“这样把你遮得严实些,何故不叫我动?”

容落云说:“你那边淋得厉害。”

霍临风扭脸低瞧,自己半边臂膀暴露伞外,被雨水一层层敲打。他委实出乎意料,对方一次次纠正原是不想他淋雨。

“我无妨,左右已经湿透了。”他说,忽然想确认什么,“宫主,你一直在子门后等我?”

容落云答:“谈不上一直,刚到而已。”

霍临风觑着那灯:“哦?”里边的红烛就快燃尽,分明已点燃许久。他不依不饶地问:“真的是刚到?”

容落云沉默片刻,说:“一盏茶的工夫罢。”

霍临风愈发不信:“一盏茶?还是一缸茶的工夫?”

容落云烦道:“罢了,一个时辰。”

这还算可信,然而霍临风很欠地补了句:“宫主说句真话好费事,待我回千机堂一问巡值弟子便知。”不过是挖苦,他没打算真去问旁人。

岂料将至无名居时,咔嚓一声,容落云捏断了灯柄,声音很低地承认:“酉时便在等了。”

霍临风难以置信地将伞擎高,酉时便在等?酉时至丑时,足足等了四个时辰?他薄唇微动:“宫主……”头一回如此温柔地对人呢喃。

容落云却冷冷道:“你以为我在等你?我等的是你带回的消息。”他低着头,两手拢着烂掉的竹柄,“再问东问西,把你也一拳捏断。”

已达无名居,霍临风乖乖闭嘴,跟随对方进门。

踩过一地碎石至廊下,容落云脱去鞋袜,赤足登上地板,霍临风收伞照做,将黑靴搁在对方的白绫鞋旁边。

浑身冰透了,脚掌触地觉得暖和,他立着不动,稍一动便滴答雨水,怕容落云叫他擦地。头可断血可流,丫鬟活儿是万万不能做的。

容落云不知遭人暗诽,披风都没解,先将里外的蜡烛点上。又进屋寻了三五条布巾和一张绒毯,抱着一大团走出来,冲对方劈头盖脸地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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