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051)

尽管六十开外,但吕震毕竟不是功臣,因此他固然够品级够年纪坐轿,那金饰银螭绣带的云头青幔轿却只是四人抬,决计没法像张辅的御赐八抬大轿那般还能容下第二个人,张越也就在旁边骑马而行。等到在长安左门下马停轿,两人入宫,一应随从就都留在了外头。

从长安左门到午门乃是一段漫长的道路,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都是衣着鲜亮的禁卫,两人彼此交谈也都压低了声音。吕震毕竟是当了十几年尚书的老臣,最初的惊愕劲一过,这一路上少不得想着从张越这里套些口风。而张越虽不会透露皇帝先前为之大发雷霆的缘由,但王瑜所说之事他却借机提了出来。果然,话一出口,他就看见吕震脸色发白。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这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天子在外,若军中有异谋,则粮草越多,异日危难就越大——哪个不要脑袋的家伙敢说这种话?张越还说保定侯遂安伯派来的人想见他却没见着,可天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想到这些事件的后果,哪怕是遇上巨大打击也能面不改色的吕震,此时此刻也已经有些挺不住了。倘若张越年长十岁,他甚至打算表现得更卑躬屈膝一些。

张越情知吕震此人睚眦必报,可却算得上一等一的能员,因此和人家无冤无仇的他也没打算落井下石,于是便轻声说:“总之,如今宣府四大仓已经开始往开平调运粮食,以备北征回程时使用。但宣府本身也是边镇要地,这缺口还得立即弥补,此事得劳烦吕尚书。”

既然有了暗示,吕震自是满口答应,预备立刻派人送信给郭资他们几个,又打消了从张越口中再套出一些线索的打算。他不是笨人,要是真的天子有什么不妥,张越这一路怎么可能绕上如此一个大圈子?今后得让顺天府好好清理一下那些散布流言的家伙,否则谁吃得消这样一惊一乍的刺激!

天子不在,太子日常视事都是在端敬殿,但如今张越乃是奉圣谕回来,接见的地方就变成了文华殿。亲自验过张越随身携带的那把天子佩剑,朱高炽圆滚滚的脸上虽挂着淡淡的笑意,心里却吃惊得很。

朱棣这把剑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每次北征之后都会多上那么一两个缺口,此次却多了一道显眼的裂痕,足可见它必定再次杀过了人。此时他也无心坐着,干脆站起身来,吩咐旁边的范弘将其捧还给了张越。等到张越道出了此行的缘由,原本还存着某种期待的他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如今还好好的!

摊上朱棣这样一个多疑易怒的父皇,朱高炽就是再仁孝,心中也不止一次希望朱棣早日升天,因此眼下又遭了责难,心情更是极坏。此时,他竭力克制着不把那股无名火发在张越身上,可脸色却无论如何也好看不起来。三言两语问完了话,满肚子不合时宜的他正打算索性把军粮催办的苦差事也交给张越,让其吃些苦头,却听到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太子殿下,臣昨日回程,路经鸡鸣驿的时候,曾经遭遇了一伙假扮成商人的刺客。幸好随行护卫亲兵尽皆奋勇,所有刺客全都当场毙命。”

张越忽然冒出来的这一句话一下子驱走了朱高炽那一腔恼怒,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认为张越是在胡说八道。可他毕竟是当了七年世子二十年皇太子的中年人了,很快就意识到这样关系重大的事张越决不敢胡掰,于是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

“刺客全都死了?”

“回禀太子殿下,确实都死了。”

“此事我会下令彻查,你先回去吧!”——哪怕为了自己,他也得狠狠查!

退出端敬殿,张越长长舒了一口气,尽力将胸口那股子烦闷都赶出去。他又不是救火队员,被皇帝这样东差遣西派遣支使得团团转,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家里的大事。想到这里,他一点都不愿意耽搁,立刻加紧了步子往外走去,可就在过了左顺门的时候,却是被迎面来的人堵了个正着。虽说归心似箭,但是看到前头那张笑吟吟的脸,以及旁边那个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中年人,他连忙按捺下了那急切心思,疾步上前行礼。

爱妃有喜乃是天大的喜事,可由于如今年岁渐长,朱瞻基这个皇太孙被大臣盯得越来越紧,甚至连没事情高兴高兴笑几声也有人管。于是平日里他甚至都懒得出皇太孙宫,宁可没事情斗斗蟋蟀。今日好容易瞅了个空子,禀报了父母带着锦衣卫去禁苑骑射狩猎,这会儿腰酸背痛却痛快地过足了手瘾,回来又恰逢张越归来,他不禁觉着心情更是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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