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083)

后悔了……

望着那死气沉沉的院子,张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方水心是在后悔当初不该一味由着性子,嫁给一个已经有家室的男人;还是后悔不该贸贸然离家出走,然后却又回到了这深宅大院;抑或是后悔不该受人挑唆,惹出了后头的事情。尽管他对方水心没有多少印象了,但想来当初那也该是个热情似火的摆夷少女,如今却成了躲在屋子里的一抹影子。

“走吧,秋痕。”

看到秋痕仍然站在院门处,那目光仿佛要在结实的木门上钻出两个洞来,张越便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又望着那门若有所思地说:“如今她有了孩子,也就是有了希望,总比前头那样浑浑噩噩的强。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她原就是无拘无束长大的,行止全由本心,如今恐怕也不想要别人可怜。”

原本正在发怔的秋痕听到张越这话,面上不禁一怔,随即便重重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张越拉着自己的手,她不禁露出了欢喜的笑容,随即提着那灯笼转过了身子,又抬头欣喜地望了望天上皎洁的明月。

听人说,西南的土司千金便仿佛这边权贵人家的小姐一样金贵,方水心也曾经是众星拱月的金枝玉叶,如今的日子便好似从云端到了泥里,所以会后悔。可是她不一样,她只求她的少爷心里头有她,只求她能够一辈子安安乐乐地跟着他看着他,那便是她最大的幸福。

路过红鸾母子的院子之后,就到了西院,秋痕高高打起灯笼照着张越进门,直到把人送进正屋,她方才到东厢房去瞧了瞧,见小静官已经睡熟了,乳娘正在旁边守着,她就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径直到西厢房中铺床。这次打从张越从北边回来,就一直都是住在这里。

她铺完床就匆匆到小厨房催水,见水还没开,她便索性站在那里和小丫头闲磕牙好一会,最后才提着茶壶回到了屋子,又是沏茶又是灌汤婆子暖床,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得闲。可即便如此,她的心里却欢喜得很,到最后竟是轻轻哼唱起了歌儿,只是嘟嘟囔囔听不分明。

“在唱什么呢?”

才放下那纱帘子,她就感到背后忽然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刹那的惊慌过后,她想起这声音分明是张越,身子顿时僵住了。她也不敢回头,就站在那里低头说道:“是少爷当初教我的那些唐诗,我随便编了些曲调,没事的时候唱着玩的,这样就不会记不住了。”

“都有些什么诗,唱给我听听。”

背对着张越的秋痕已经是双颊绯红,眼睛望了望高高的房顶,她方才轻轻唱了起来:“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一首首琅琅上口的唐诗配上简单的曲调,张越听在耳中就觉着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想到小时候自己手把手教秋痕写字,没事的时候便翻出那些唐诗一首首教给她背,又教她抄写下来。她每每嚷嚷太麻烦背不出来,但渐渐的,他就发现她竟是慢慢记下了好些。那时候还洋洋得意,以为是自己教的好,谁曾想,她竟是用了这样的法子死记硬背。

“那你还记得我教你背了多少首?”

“当然记得,一共三百六十二首,少爷那时候一天教一首,差一点点就一整年了。后来您就改教其他的,有宋词,还有汉赋,可我觉着还是唐诗最好听。”

秋痕一面说,一面想起了当初的情景。那时候她认字还不全,张越教了自己几遍就去上学了,她只好拉着琥珀让她再给自己解释里头的意思。每一首诗的每一个字,她都用笔蘸了水在青砖地上写过无数次,就是为了他回来的时候博得那一笑一赞。如今她虽说仍然没什么大见识,一手字比起灵犀琥珀都差远了,但她至少不再是那个目不识丁的小丫头。

“当初我教你的时候,你还只是那么一丁点高,小得很。对了,你可还记得,那时候你就是爱说话的性子,可在别人面前却总是端着老实谨慎的模样。”

“少爷!”虽说秋痕此时心里正甜蜜,可听到张越这戏谑的口气,她忍不住狠狠跺了多角,随即便旋风似的转过了身子,满脸不痛快地说,“什么小得很,少爷你那时候不是比我更小么?再说了,还不是少爷你教我的——在自己屋子里说什么都不打紧,到外头说一句话得想三回——闹得我一出去就不敢说话。”

“原来这还是我害的?”

张越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会儿刚刚来到这个世上,虽说入乡随俗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但唯恐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所以一有空就从秋痕口中套话。那时候他也不是没打过把这个照顾了“自己”多年的丫头弄走的主意,但是,当他掏空了秋痕知道的那些消息之后,却渐渐打消了原本的想法。开朗活泼的她什么都听他的,脾气又好,他何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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