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283)

“回禀大人,是一个军户,家中并无生育疾病丧葬等等,说是往人家里去借米的。小人等巡夜多年,见惯了这等胡乱编借口的人,故而便下令把人拿了,谁知他愣是不服,还大吵大嚷了起来。小人这就把人押回去,若是刚刚惊扰了大人,还请您恕罪则个。”

“把人带上来我瞧瞧。”

张越原本无心管这样的闲事,但听到人是军户,他也就没理会这天衣无缝的回话,板着脸吩咐了一声。那队长没奈何,只得挥手示意,不一会儿,一个五花大绑的军汉就被人推推搡搡地押了过来。只见他嘴里塞着一团破布,脸上还有几处青肿,面上却仍是不屈。见他耿着脖子不低头,身后一个巡丁顿时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膝弯处,站立不稳的他这才跪下了。

示意人拿下那团堵嘴的破布,张越直截了当地问道:“因何犯夜?”

那军汉虽然被人使劲按着脑袋,仍是挣扎了一番,见着实挣脱不掉,便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声说道:“大过年的,家里媳妇孩子饿了一天,我是去寻人借米的!”

“寻人借米?”张越眉头一皱,当即冷笑道,“你是哪个卫所的?守卫南京的军户都是聚居一处,你要借米大可去找左邻右舍,怎么会跑到大街上来?若是真的揭不开锅,白天就该预先想到了,怎么会大晚上出来借?”

那队长原本是在旁边抱手看着,听张越连珠炮似的问出了一连串问题,原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管闲事的他不禁心中讶异。旁边的几个巡丁也忍不住交头接耳了一阵子,渐渐地都兴奋了起来。他们刚刚只打算从这人身上榨些油水,如今看来,莫不是此人犯了事?

“为什么大晚上出来借?大人你还真会明知故问!”那个健硕军汉一下子摆脱了那只摁着脑袋的手,猛地抬起了头,“京卫俸饷素来是全支米,不给钞,可凭什么咱们下过西洋的人偏偏给了两成宝钞?咱们拖儿带口的军户原本日子就够难了,每月六斗米,如今偏要按照外军调至南京守备的例,每月只能给四斗八升米,余下的给钞,我家三口人全凭这点俸米过日子,如今再一减,日子如何过得!这大过年的我不到马府街去求郑公公借米,还能去求谁!”

听得这声嘶力竭的一番话,在场众人顿时全都愣住了,连张越亦是如此。他虽说一直在寻思下番官军的事,但也没想到已经是到了这个地步,此时只觉得心中压了块大石头,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就在这时候,巡丁中却是有人骂骂咧咧了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你们当初跟着下西洋,也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南京那么多卫所,谁也比不上你们有钱!那时候你们多阔绰,如今过了几天穷日子就变成了这副光景?呸,活该饿死你们,咱们辛辛苦苦,还及不上你们变卖几样私货的钱!”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顿时也七嘴八舌地加入了进来。那军汉被他们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怒喝道:“你们知道什么!咱们航行海上一年半载不得回来,若是遇上风暴或是染了病,连把尸首送回故土也难能,不是直接海葬便是葬在那蛮夷之地,每次出洋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那点钱捎带回来便是买命钱,还不许咱们使么?”

“全都给我住口!”

眼见两边的吵闹声惊动了街道两旁的住户,张越终于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当即恼怒地呵斥了一声。见一众人都渐渐消停了下来,他便吩咐道:“既然此事关乎下番官军,还是交由郑公公去处置。你们几个把人带上,和我去一趟马府街。”

巡丁们虽说刚刚聒噪得厉害,但一听说要去守备太监府就面面相觑了起来。他们比卫所官兵还要再低一等,平素见了上官就只有磕头的份,更何况去见那样的大人物?于是,那个队长在下属们求恳的目光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前来,道是职责所系,这人就有劳大人带往守备太监府诸如此类云云。见此情形,张越也不再难为他们,遂命四个护卫把人带上出发。

那军汉原本说要去找郑和不过是一时义愤,毕竟,他只是区区一个兵卒,连小旗总旗都不是,顶多也就是远远瞧见过郑和一面。因此,张越命人松绑,又把他叫上马车时,他只一个劲地揉着手腕子,却是再没了刚刚的理直气壮,只是不作声。而跟上车的牛敢见张越在那儿闭目养神,就愣头愣脑地问道:“少爷,这么晚了,真要去打搅郑公公?”

“今天抓到的是他犯夜,但谁知道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下番官军多半是六次下西洋的老人,不是精于操舟之术,就是善于看方向把舵航海,抑或是海上厮杀。如今既然是守备南京,却又和其他京卫等等待遇不一,难免闹事。不管怎么说,此事都得郑公公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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