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346)

张皇后亲自把朱高炽扶起坐直,又指挥宫女在他腰后塞了两个软垫,见他面色煞白满头大汗,她只觉得心里难受,却不能露在面上。看到众人进屋下拜行礼,她只得代丈夫宣了一声平身,待众人都站起身来,她便出声提醒道:“皇上,人都到齐了。”

这是朱高炽病倒十日以来第一次见外臣。他这些天时昏时醒,往往说不了几句话便再度失去意识,御医往往是日以继夜地在乾清宫伺候。前时他倒是醒了颇长一段时间,却只是和张皇后长谈了一回,又听她的建议宣召了朱宁,但没见着人就再次昏睡了过去。如今,即便不看那些御医小心翼翼的脸色,他自己也已经知道那些人不敢宣诸于口的事实。

多少年了,他一直盼望着能够摆脱储君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至少不用那么诚惶诚恐地度过每一天,可这种好日子才不过大半年,他竟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的祖父活到了七十高龄,他的父亲也支撑到了六十出头,他如今尚且年不满五十!想到这大半年来的雄心壮志,想到这半年来的放纵无度,他不禁狠狠咬了咬牙。

“皇上。”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了张皇后的声音,朱高炽这才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此次宣召来的众人,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传召诸卿来,便是为了朕的后事。杨卿拟诏之后,若是朕大渐之时太子未归,则一切如常仪,勿让外人得知实情。朝堂一应事宜由诸卿拟票,听凭皇后朱批处分。且待太子归来,尔等当侍他如侍朕!”

勉强这番话说完,朱高炽竟是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整个人摇摇欲坠。旁边的张皇后见势不妙,慌忙目示院判史权。当此时,史权也顾不得其他,咬咬牙便在皇帝百会、巨阙、神阙三穴扎下针去,随即又在中脘和足三里下针,见这位至尊好容易又睁开了眼睛,他这才满头大汗地退到了一边。

“杨卿,拟诏!”

尽管这儿有两位杨姓的内阁学士,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是指杨士奇。因朱棣晚年宠信杨荣,在众人面前常常称其为杨学士而不名,如今朱高炽也就仍沿用了此称,可平日处决大事或是拟诏,却是常常以杨士奇代笔。这会儿看见两个太监将高几锦墩搬到了自己面前,旋即飞快地送上文房四宝,又在旁边伺候磨墨,杨士奇不敢再犹疑,躬身一礼后便坐下了。

比起朱棣临终大渐时说得多写得少,朱高炽此时虽勉力支撑,却是一字一句极其详细。下首的杨士奇一面记一面随手润色,好容易等到朱高炽说完了,他的草稿也已经完成,继而便下笔如有神似的奋笔疾书了起来。他本就是词采精到的文人,不一会儿便草拟完了遗诏,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见没有什么失当,就交给了等在旁边的司礼监少监范弘。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皇考太宗皇帝山陵未远,迫切哀诚;下惟海内北南凋瘵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夫死生者,昼夜常理,往圣同辙,奚足哀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长子皇太子天禀仁厚,孝友英明,先帝夙期其大器,臣民咸钦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

朕既临御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复有重劳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丧制用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无禁嫁娶音乐。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辄离本国,各处总兵镇守备御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闻哀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悉免赴阙行礼。皇考太宗皇帝服制仍遵去年八月之令。

呜呼,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向仰咸属南京,斯亦吾之素心。君国子民宜从众志,凡中外文武群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我国生民,朕无憾矣。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勉强提起精神看完了这遗诏,朱高炽僵硬地点了点头。看着屋子里那跳动的烛火,他只觉得眼前又渐渐模糊了下来,耳边叫唤的声音也全都消逝了去。他竭尽全力朝张皇后伸出了右手,然而,却不等那只熟悉的手抓着自己,他就失去了最后一丝知觉。

乾清宫中一片哀恸的时候,朱宁却不在坤宁宫。虽说答应了张皇后,但她并无意在这兴许将成为先帝后宫的地方树什么权威。只是,刚刚传来的消息非比寻常,她就算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法放过这么一件勾当。

比起朱元璋和朱棣,朱高炽的嫔妃并不多,其中大多是东宫旧人。这其中,东六宫长宁宫中住的郭贵妃不但位分仅次于皇后,而且还先后生育了三个儿子,又是武定侯的孙女,远非其他嫔妃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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