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512)

“我知道。”

房陵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迸出了三个字。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了一声保重,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却稍稍停了停步子,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你不要在广东磨蹭太久,做出功绩就尽快回京吧。圣心难测,离得远了,京里的事情你就鞭长莫及,毕竟,如今部堂内阁中间明争暗斗不断。”

张越不禁怔了怔,等到回过神,却瞧见房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前头院门处。想想两人从寻常的世家子弟双双走到如今,都是历经无数磨折,他也就把那一丝怅惘扔在了脑后,大步往门外走去。下了台阶,他仰头眯着眼睛一瞧,只见红日高悬头顶,满院子尽是温暖灿烂的阳光,树木花草依旧是苍苍翠翠,丝毫不见冬日的萧瑟和寒冷,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对于广州城的百姓来说,两位钦差在前一天抵达,旋即一个在后一天押着镇远侯从水路匆匆离开,另一个就任广东巡按御史。原本以为至少会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大事,竟然在两天之内就完全平息了下去,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两个手无寸铁的人打得难解难分,结果一个突然拿出大铁锤不由分说地将另一个打翻在地。

于是,尽管徐正平斩首,徐家籍没,还牵连到了两个附庸的小商家,但这消息很快就如同一滴水珠掉入大海,硬是没激起多少水花。因为,广州府的人们很快就迎来了郑和的船队。

尽管张越前世看到过更浩大更壮观的场景,也曾经在山东时见过海上风帆遮天蔽日般的一幕,但在高台上再次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上百艘宝船,他仍是觉得心中油然而生激昂之气。而平生头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的于谦就更不用提了,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在京里时不少御史还和他慷慨激昂地议论过西洋取宝船虚耗钱粮,但看见这些大家伙,他却有些呆住了。

正如张谦事先预料到的,尽管以工代赈大大整修了一番黄埔镇码头,但那些大中小号的宝船却顶多只能停上五分之一,大多数便只能在近海下锚停靠,分批轮流订货。在此之前,二十份海商引凭已经全部发了下去,但由于船只和货物等等问题,今年年末能起航的商家不过五六家,倒是一直停在码头等待疾风的番船有十几艘。见得宝船入港,番商一想到沿途不愁海盗,都是欢欣鼓舞,而略听到一些风声的海商却有些愁眉苦脸。

“这几十艘船要是都载满了货下去,咱们就算办了船下去,东西还有谁要?”

“可不是,据说张老大人把佛山镇的丝绸药材瓷器等等横扫了大半,而且据说是他们可得四成利润,所以,佛山镇相熟的那些商家如今都不肯出货给咱们!”

“唉,小张大人就是太严苛了些,码头上抽分课税的人如今比从前严了一倍不止。”

“噤声噤声,人都下来了,让人听见保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尽管前头有先走一步的小太监伸手相扶,郑和与王景弘却看也不看,一前一后从船板上敏捷地跳了下来。见身着大红披风的张谦站在最前头,他们俩便笑着走上前去,两边一相见,郑和就心怀大畅地打趣道:“我和景弘往海上挣命,你倒好,舒舒服服就接了一个最最适合自个的差事!我可告诉你,咱们这船上只装了一小部分的景德镇瓷器,其余都是空的!”

“郑公公放心,一定装满就是!”

郑和这才看见张谦背后的张越,脸上笑意顿时更深了,又向他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和景弘还能有远洋海上的这一天,全都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算咱们,就是这一回随咱们前往西洋的官军,一个个也都惦记着你的好处。人说是离乡人贱,但咱们在外头,人人都当做是天朝上国的使节,就是一个小兵走出去也高贵些,他们自然不想苦巴巴地挣日子,至于我和景弘,却是为了那种天高海阔的自在……不说这些了,张大人将来前途无量,若是能够让那些看不见出路的军户子弟能够有个盼头,那天下还会有更多人感谢你。”

张越之前在南京去见郑和的那一次,只是不想一个青史留名的航海家就此蹉跎地守在南京慢慢老去,不想一批威震海上的官军就此沦为一群修宫殿的三流砖瓦匠,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但此时此刻郑和突然把这一层揭了开来,他这才看清,两人身后簇拥上来了一群军士,这些人虽说垂手而立,但几乎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其中赫然有一张熟面孔,恰是那一日为了过年口粮分发不公而悍然犯夜的军汉。

瞥见后头的于谦和其余三司官员上来,他便闭口不再多谈这些,只是笑着向郑和王景弘一一介绍了这些同僚,又邀了两人上车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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