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628)

事涉太后四个字非同小可,因此朱宁闻言,立刻转过头去看张太后。见其果然是面色凝重,她便站起身说:“虽说不合规矩,但若是事关重大,不妨破例,太后是否要见他?”

踌躇良久,张太后终于点了头,又召了宫女进来为自己换了一身见人的衣裳,见朱宁收拾好了书要退出,她又迟疑片刻就开口说:“你也换一身随我出去瞧瞧,若是真有什么大要紧的,你就和他去见一见皇上。我和皇上母子一体,没有我知道却瞒着他的道理。”

仁寿宫前殿已经熄灯,张太后不愿意再点灯惊动,就在寝宫前头一间小厅堂中见了陆丰。见他并不像其余高品太监那样服飞鱼,而是一身寻常的葵花胸背团领衫,头上是乌纱帽犀角带,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便少了两分夜里被打扰的恶感。然而,当陆丰说出不得不连夜来见的理由时,纵使深沉如她,一瞬间也不禁为之色变。

“此前御史频频上书,皇上至为恼怒,小的就吩咐锦衣卫查一查那些御史。锦衣卫此前查到,有一位御史的家仆曾经频频前往东城一座小饭馆,而那里恰是宫中宦者最常前往的地方之一,便派人在那里监视,发现有人给那位御史的家仆传递消息,说是太后最重嫡庶分际,皇上因皇长子降生赦天下免钱粮,此事太后极其不满,又觉得孙贵妃恃宠生娇,于是不想这么早立储君。所以,这些御史上书正名分名尊卑,正是太后心中所想……”

砰——

一旁侍立的朱宁已是又惊又怒,听见这一声,就看见张太后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一贯淡然不惊的脸上满是森然怒色。情知今天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她不禁眼望着底下这个从永乐朝就坐稳了东厂督主位子的大太监,心中猜测着他究竟是怎么会留心到的那一茬。

尽管心里异常恼怒,但张太后须臾就冷静了下来,眼望着朱宁淡淡地吩咐道:“晚上皇帝去永宁宫探望过孙贵妃,恐怕这时候无心早睡,也不会去东西六宫。阿宁,你和他去一趟乾清宫,把事情对皇帝禀告明白。你规劝他,御史是言官,道听途说就上奏固然有错,但让他也不要一时气急做出什么过头的事情来。太宗和仁宗皇帝留给他的那些老臣,凡事多商量。还有张越,都已经回来了,该授官的授官,不要让人闲着。”

底下跪着的陆丰知道,张太后这是在避嫌了。尽管是母子,但对于某些大事情,张太后纵使是在文武群臣中拥有莫大的影响力,她也不会轻易出手,更不用说这次还涉及到了自身。然而,他连夜来报,却不是为了让太后摆出这么一个态度,因而连忙碰了碰头。

“太后,皇上遇着今天的事情正在气头上,乍然得知这消息,恐怕就连郡主也难以规劝。事出蹊跷,您若是全然不理,小的却生怕有人构陷生事。如今往乾清宫禀报虽是太后一片苦心,但难免被人曲解,不如太后委派一个妥当的人和小的一同协查此事。”

朱宁自知朱瞻基虽待自己不薄,有些事情也能劝得了,但这件事情她却自忖没有任何把握,因此听陆丰这么说,她也忙点点头道:“陆公公所言也有道理,今日皇上急怒之下就差点把人下了锦衣卫诏狱,若得知此消息,只怕都察院更不得消停。都察院御史从来都是天子信臣,若因此权威声望一落千丈,绝非好事。还是先悄悄查明,然后再禀报皇上更妥当。”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却只是照着陆丰跟前的那一小块地方,张太后恰坐在昏暗之中,深青色褙子上的织金云霞龙纹映着灯光,那流转的金色和她晦暗的脸色交相闪烁,让朱宁难以猜测这位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于女人来说,皇后的位子远不如太后稳当,张太后早年便是代朱高炽处理政务,如今虽号称袖手不管,但实际上也管着不少事情,那么,她是担心因此事和皇帝离心?

“明日让金英随你去东厂吧。王瑾虽然更好,可皇帝身边一刻都离不了他。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今天晚上是来报说彭城伯侵占民田。”

“太后放心,小的明白。”

答了这么一句话,陆丰连忙磕头应是。尽管之前的动静闹得很不小,但只要张太后愿意,自然能够把一切痕迹都给抹平了,他只要按照那话对外说就行了。至于彭城伯究竟是不是侵占民田,这却是不消说的事。满朝勋臣贵戚,纵使是清正如张辅,名下也少不了别人投献的土地,彭城伯身为太后胞兄,更不可能一尘不染。

而就在退下之前,他瞅了瞅张太后的脸色,决定还是尽职尽责地知会一声:“小的还有一件事要禀告太后,傍晚的时候,戴纶和林长懋已经被锦衣卫押解回京了,人就在北镇抚司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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