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645)

王瑜宣召时,顾佐一听到北镇抚司,差点以为是之前奏事的那些御史被悉数下监,一路急赶到这里,下马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连身子都稳不住。再加上在院中看到戴纶只盖着一条苇席的尸体,他只觉得心中愤怒已极,此时听到这指斥,他反而心头平静了。

“确有此事。”

原以为顾佐必定是矢口否认,朱瞻基拿着面前那沓东西,几乎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狠狠撂在他面前,没想到顾佐竟是坦然承认,他顿时愣在了那里。呆了好半晌,他才冷笑道:“好,好!你说都察院御史贪鄙不能任用,自己却私自收受隶金,如何为言官表率?”

见顾佐并不辩解,蹇义和夏原吉不禁心头焦躁,想要开口替他解释,却又怕把那锅盖彻底揭开,伤及朝堂诸大臣的体面,竟是有些为难。就在这时候,杜桢突然开了口。

“皇上息怒,收受隶金之事,并非是顾大人一人所为。”尽管朱瞻基冷峻的目光一下子瞄了过来,杜桢仍是从容不迫地说,“京师居不易,百官除少数赐第的之外,往往是赁屋居住。二三品高官虽按例支米四钞六,但全都是从南京仓支米,漕粮损耗由官员自行承担,如是折算下来,禄米到手中又少两成。永乐末夏大人遭籍没时,除赐宝钞之外,惟布衣瓦器。夏大人乃是多年二品高官,家贫至此,更何况在京各部低品司官?于是,从洪武末年起,各衙门皂隶若遇农忙之时,便是出资免役,由是官员得资费,皂隶得归耕。”

这不成文的规矩已经用了许多年,掌管户部的夏原吉自然比杜桢更清楚,见朱瞻基错愕不已,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杜桢以他举例,他就实在不好附和了。他这一沉默,蹇义便不得不开口:“确有此事,宜山学士所言不虚。”

蓄势的一拳犹如打在棉花上,朱瞻基虽有些懊悔,心头却仍是有气。之前召见了钦天监,卜定了黄道吉日,他便已经决定不论百官什么意见,不日之后就宣布册封皇长子。因此,对于都察院那几个御史触及心头大忌的上书,他自然是极其恼怒。

“就算此事乃是旧规,这都察院的言官并不是只要敢言即可!如今的朝官谁不知道,都察院的言官最是好名,以七品末员劾部堂高官,若成则名动天下,若不成则名留青史,纵有黜落,民间也会言说是那些高官的不是,你身为都御史,整肃风纪之外,更得好好治理这等不正之风!一味沽名钓誉,纵使一日三疏,又有何用!”

“皇上此言臣不敢苟同!”一直没有言声的于谦突然朗声言道,“为御史者,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若皇上要深究冒劾高官,日后朝中便是一潭死水,谁敢高声?以下劾上原本就是据理力争,何谓求名?若朝中纲纪大正,自然无御史用武之地,则天下幸甚!”

自从于谦下狱之后,顾佐虽一直辗转托人送东西进去,但却自始至终没能见到人。此刻见自己深为爱重的年轻后辈比起从前消瘦了许多,甚至有些弱不胜衣,本想顾全大局的心思一下子被这番激昂的话给揪了起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便撩袍长跪于地。

“御史有言,若是嘉言上策,陛下可以纳;若是虚言妄言,陛下可以申饬;但臣的职司便是教御史清廉持正,敢言敢为,保言路通畅。陛下命臣管束御史不得擅劾大臣,敢问这擅字从何界定?若是其人之恶不显,当世之人全都以其为善,则御史发恶之举也许会一时被人视之为求名,但只要不得治罪,他便能一而再再而三上书,兴许可得诛恶。都察院乃是皇上耳目纲纪之司,所谓不正之风,臣绝不敢苟同!”

蹇义和夏原吉瞧见朱瞻基面色愈来愈坏,情知这一回是真正卯上了。掌管吏部和户部的时间长了,他们也不是没遭过御史的弹劾,就是奸臣奸佞也不知道当过多少回了,早就没有最初的义愤。可平心而论,要说喜欢或是赞赏那些御史,那也绝不是他们的心里话。

“皇上,顾大人……”

夏原吉只是开了一个头,朱瞻基却突然一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又朝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王节努了努嘴:“把这些东西给这个自以为清正的言官看看,给朕的这些肱骨看看!”

几张薄薄的纸片在几个或站或跪的人当中传了一圈,一时间,堂上一片死寂。看到这一幕,锦衣卫指挥使王节不禁极其得意。比起前任,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最被人忽略的,上头有东厂压着,下头有掌管北镇抚司的房陵挟制着,别人几乎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一个指挥使,他的这股火气已经憋得够久了。这一年多以来他几乎是动用了自己所有能动用的人手,这才查到了这么一大堆事情,便是拼着前程性命,趁皇帝最暴怒的时候撕掳开这个大口子!

上一篇:三线轮回 下一篇:萌神恋爱学院

府天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