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651)

朱瞻基从小学文练武,又从祖父和父亲那里耳濡目染了帝王心术,但真正要说眼界,却不是什么从北巡北征上头得来的——他向来被护卫得严密,除了北征中那一次遇险,除了和张越经陆路水路赶回北京奔丧,他就再没有见过更真实的危险和世界。所以,反倒是张越在外时写来的那些形同游记的文章,那些闲谈随笔似的文字,看上去更真实些。

文官们向往的是周天子似的大同世界,但张越此时所说的却是另一个道理——军队若没有天敌就会衰败。哪怕他如今很少去军中,也知道军队大大不如大明开国,这还是离开国六十年,倘若是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呢?

“至于诸官员名下的田土多了,臣倒想提醒皇上,如今的黄册和鱼鳞册多以洪武二十六年为基准,那时候的田亩是八百八十多万顷,如今垦荒多年,何止还是那么多?”

看到朱瞻基站在那儿若有所思,张越就知机地没有再说。四下一看,他就发现张菁正拉着张恬张悦说悄悄话,而天赐则是手捧着那条金带仿佛在发愣。再远一点是英国公府的家丁家仆,当瞧见了张起的时候,他就瞧见人对自己重重点了点头,心中顿时大定。

这时候,一旁的王瑜也上前禀报了道:“皇上,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张起等候传见。”

颔首点头之后,朱瞻基心里仍是忍不住思量张越的话。自从永乐年晚期和张越有了极其投契的一面之缘后,随即通过张越在外在内任职期间那一篇篇文章,两人见面机会虽不多,但他早已经渐渐接受了张越那些想法。祖父朱棣在的时候便对他明确说过,张越便是留给他用的,只有他加恩,方才能让人真正归心,而这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王节的所作所为虽然绝非他的本意,但在看到了那些朝中高官背后的东西,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那些凭借资历指手画脚的人,他是该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挪一挪,还是该借此做些其他事?

朱瞻基正思量间,张起就已经上了前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袭半旧不新的茄花紫小团花斜襟右衽袍子,脸上身上都重新收拾过,不见起初那副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的模样。依礼拜见之后,他便小心应付了朱瞻基的几个问题,待到皇帝问起来意,他不由得先斜睨了张越一眼,待得到一个让其照之前那些安排说话的眼色之后,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皇上,此前三弟到了羽林前卫请臣帮一个忙,所以臣就领着几个弟兄,在观音寺胡同抓了一个人。”

闻听此言,朱瞻基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随即狐疑地看了一眼张越。见张越表情坦然,他就沉声问道:“什么人?”

“前都察院监察御史严皑。”

听到这个名字,朱瞻基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印象。这时候,张越方才低声解说道:“顾都宪掌管都察院之后,大考御史,黜落贬谪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就有这个严皑。他之前被贬辽东卫所为吏,不得上命却悄悄潜了回来,到达京城之后便交接各衙门的书吏皂隶,利用这些人往更上一层送钱。”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张越见王瑜已经知机地带着两个锦衣卫推开了几步,面前就只有张起和更后头的天赐等几个孩子,他就按照之前的打算解释说道,“不瞒皇上,这是严皑在暗地里见人的时候露出的马脚。说来也巧,我那连襟和杨阁老家的长公子一时捣腾出一家买卖……”

张越一五一十地把当日万世节和杨稷那些买卖如实道来,见皇帝先是狐疑,随即是错愕,到后来竟是哈哈大笑,他情知自个这一回算是算对了。对于旁人来说,一个是正经的官宦,一个是阁老家的公子哥,竟然谋求这种小钱,实在是大大的不成体统,但对于皇帝来说,这与其说是不可忍受,还不如说是又好气又好笑。果然,他随即就见皇帝指上了自己的鼻子。

“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一个是你的连襟,未来的栋梁,一个是你师执长辈的儿子,你居然就不劝一劝,居然还眼看着他们胡闹!这要是你岳父和杨卿知道了,你就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算了,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更算不上与民争利,好歹也立了些功劳!”

笑过之后,朱瞻基随手招了王瑜过来,沉声吩咐道:“你带人出去,把那个严皑接手过来,然后把人送北镇抚司讯问,务必将其交接过的人,还有送出去的钱财来路查清楚。送完了人再去一趟东厂,让陆丰即刻进宫,朕有事吩咐他。瞧着朕仁厚,连那些跳梁小丑也敢出来蹦跶!”

第八百一十章 深夜

夏季天黑的晚,直到酉正一刻太阳落山,天空仍未完全昏暗下来。京城九门已经全数关闭,再过半个多时辰便是夜禁时分,因此路上行人无不加紧了脚步。于是,那匆匆奔东华门而去的一行人便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尽管前后随从全是身着锦衣——毕竟,在京城混饭吃的人们别的看不着,横冲直撞的锦衣卫却是街头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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