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707)

“话不是这么说,二哥你想想,太祖当初为什么定那么严厉的规矩?不就是因为看着蒙元覆灭时的情形,生怕日后大军不堪使用?蒙元铁骑天下闻名,可后来还是被逐出中原,归根结底,朝政败坏倾轧是一条,可军队也毕竟不行了,尤其是上层军官,有多少是留恋富贵不通武艺的?而且,枕在祖先功勋上,原本就不是常法……”

张起哪里说得过张越,几句话争辩之后就败下阵来,赶紧摇摇手说:“好好好,我回去劝他们就是,你别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脑袋疼……哎,居然这么晚了?不行了,再不回去我娘又得念叨,我先走了。明日一早还得早起销假回营,三弟你有事尽管使人找我就是!”

见张起说完这话和张倬打过招呼,随即竟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张越不禁哑然失笑,又转身对张赳分说了几句,不外乎是让他在翰林院替自己留心留心——用一句现代的话来说就叫做引导舆论风向——又教导了他好些说辞。整整说了一刻钟,张赳方才心领神会地告辞离去。这下子,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张倬张赴方敬和静官。

张倬此前一直没出声,这时候两兄弟走了,他这才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以前总是品不出其中妙处,如今退出庙堂,却看得清楚了,不过是需得掌握火候二字。越儿,你能够把杀伐决断那一条收起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急,什么时候该缓,果然是长进不小。不过你说得对,武将武将,不会武的还谈什么将?”

说到这里,他就看了看身材壮实的张赴,因笑道:“赴儿,今后在学武上头更上心些。须知你大哥当初能得圣眷,就是因为你三哥在皇上面前轻轻巧巧一提。内举不避亲,只要你有真本事,就能真正帮上你三哥。”

张赴小小年纪,自然是听不懂刚刚这些复杂的,不过是囫囵记在心里,此时忙使劲点了点头。而一旁的静官也冷不丁迸出一句话来:“爹,等我长大了也帮你。”

虽说张赴是庶弟,但张越看人素来是瞧他心性如何,因此见其品行纯良,心里也高兴,才赞他懂事就听得静官这么说,倒是觉得小家伙装老成装得有趣。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他就转过头冲方敬说:“小方,你随我到书房来,我有事对你说。”

张倬此前已经听张越提过婚事之议。虽说心里也喜欢这个年轻人,但若是要当自家的女婿,这就不是玩笑了。方敬已经是举人,但毕竟家境没落,又再无后援,在寻常人看来便是门不当户不对。只是,就性子而言,女儿那跳脱的性子也确实得心地实诚的人才能压住。于是,眼见着方敬跟着张越出去,他便起身去了东屋。

儿子先和自己露的口风,妻子那边得他亲自去探听探听,至于女儿……张菁那脾气藏不住话,还是让杜绾去问问她的意思吧。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过日子是小两口的事,总不能硬把人凑一块去。

如今的夜间已经是天寒地冻,一出烧着火盆的屋子,迎面一阵寒风袭来,刮在脸上竟是有几分刺痛。张越拢了拢身上的羊羔毛袍子,见一旁的婆子提着灯笼上来,他就自己接过了灯笼,又吩咐道:“你们不用跟着了,二门上留门就行了。”

转头发现方敬穿得单薄了些,他又让人去取了一件姑绒大袄来,看着人披上,这才提着灯笼往前走。出了这一进院子上了夹道,四周越发安静,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路声。刚拐过弯,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张三哥,今天都是我没用……”

“说什么傻话?都是我想得不周全,以为别人应当认识你,不至于动坏心,谁知道尚雍竟是这般大胆。幸好他只是打晕了你,要是真的下了狠手,我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张越转过身来,见方敬只是低着头,便伸出手去把他拉了上前。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警醒些就好,用不着这般沮丧。”

方敬这才有了些精神,上前和张越并肩走了几步,他就低着头地说:“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官场上竟是这般诡谲。以前和小李小芮在广州办事,也不是没撞见过种种阴私,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图穷匕见,结果事情闹得这样大……何苦来由,他还丢了性命!”

“你觉得那刺客为何要杀他?”

“这还用说么?必定是这武选之事别有弊案,他狗急跳墙也是为了以小的掩盖大的,结果刺杀你不成,那人索性灭了他的口,只刺客也没想到他竟然来不及跑。”

张越这才放缓了脚步,看着方敬微微一笑:“早上才被人打晕,晚上就能想到这些,总算是没白挨那一下,长进了!只不过,小方,你心善,人又纯良,但你既然锐意科举,经历这一遭并不是坏事,须知这官场原本就是天下最黑的地方,哪怕你只是在翰林院国子监做学问,只怕也是逃不过人事倾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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