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785)

“一张纸一根线一粒米,自然不值什么,但因小及大,如今知道爱惜这些,以后就知道爱惜百姓,所以,这才是我和你嫂子让你们去打探物价的缘由。就好比一刀纸,若是涨了十文,你们自然是无所谓,但却会有寒门士子买不起,因而黯然断了学业,因而废了文;一斤肉若是涨了十文,那么就有更多的人买不起,因而肚子里没油水,多病体弱甚至短命;至于一斤米若是涨了十文,那就会是天下动荡的大事。所以,平日不要养成用东西撒气的习惯,倘若遇到尊长生气时也是一样,需得多劝劝。当然,别像你静官侄儿这样直来直去!”

张越说着又横了静官一眼。那也就是他的这个儿子,要不是杜绾而是别个尊长,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儿子振振有词说这些,不劈头盖脸训斥一顿就是轻的——至少,换成是他,那会儿决计是没那心情。拉着两个孩子又说了一阵话,他这才招来了跟着的随从,吩咐好生把天赐送回家,随即又先发制人地盯着静官。

“这么晚了,别再跟着你忠叔叔上英国公园逛,要看你小姑姑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家去,别让你娘担心了!”

静官没想到小心思被一眼看穿——他特意拉着天赐一块过来,一是为了走路方便,第二却是因为想上英国公园看看在那儿暂住的张菁,于是只得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是,爹爹。”

目送着两个小家伙和十几个随从上了马分道扬镳,张越又站了一会,随即转身进了衙门,才走了几步,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时值冬日,天黑得早,尽管不过是戌时,天空却已经昏暗得不成样子,此时此刻,零零星星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再次飘了下来,在凛冽的寒风中打着滚,从各个方向往人的头上脸上扑。

他随手用手接了一片,就只见那雪花不过是温温柔柔的一丁点,在已经有些发僵的手上须臾就化成了一滴温水,随即便很快没了影踪。青石地上,黑瓦片上,光秃秃的大树上仍然被前几天大雪化成的冰占据着,这零星的雪花仿佛丝毫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是在那冻得硬梆梆,还残留着几分雪白的冷硬上再添几许重量。只不知道一夜小雪过后,那屋顶上的冰会不会再厚几分,那青石地上是否可溜冰,那光秃秃的树枝是否会被再压断几根。

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张越这才几许往里走,心里转着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说春雨润物细无声,可冬日小雪也不可小觑。如今这会儿星星点点看着毫不起眼的又一场小雪,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了衙门吃过晚饭,他就换上了便服,对心腹皂隶吩咐有事上杨家寻人,他就悄悄打侧门离了兵部,牵着马隐入了小雪之中。

尽管随从不能进兵部衙门,但张越早在玉河北桥那边寻了地方,每日都有家里的两个随从在那里待命。没事的时候自然只需要在房中歇着喝茶聊天,有事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然而,他们都没想到,这次迎来的不是皂隶的传命,而是张越亲自前来。

自从皇帝率军北巡,杨士奇就几乎是天天值守宫中——他虽是内阁第一人,但如今的内阁毕竟还不分首辅次辅,众人有资历职位的高低,可他和杨荣金幼孜的区别并不算大,再加上后进来的杜桢和杨溥都不是高调张扬的人,所以五日轮值的排表自然应付得过来。如今杨荣前往云南参赞军务,金幼孜和杜桢随行北巡,这京中只剩下他和杨溥两个,杨溥又是谦逊得过了头的人,他自然离不开。于是,这杨府文会暂时没了,杨稷也自由了。

杨稷和母亲上京之后不多久,杨士奇就把其他家人也一块接上了京来,有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人,杨府大院中自然更多了几分生气。只不过杨夫人身体向来不好,长媳自是常常侍奉在前,再加上这也是52书库出身的闺秀,又已经有了儿子,在床第事上难免就有些扭捏,妾室又一味小心怯懦,于是杨稷如今手头活络,父亲又不在,难免胆子就大了,常常晚归。

傍晚时分,他照旧坐着那辆围着方格棉布车围子的马车回到了家。在门前踩着凳子下来,感觉到寒风呼啸,又夹杂着雪珠子,他瞟了一眼几个如同桩子一般的京卫,忍不住拉严实了自己外头那件避雪御寒的羊毛毡斗篷,又把风帽拉起来遮在了头上。迎上来的管家杨忠让自己的儿子去照料车马,又陪着杨稷入内,嘴里便低声说道:“大少爷,下午就有人上门来寻你,说是有要紧大事。我说不知道您上了哪去,他却坚持不肯走,眼下还在门房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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