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854)

“各位刚刚也口口声声说了不少祖制,不错,洪武朝便有制度在,为官免粮免役,但这都是有限额的,并非官绅之下所有田土全部免役免粮!洪武二十六年,厘定天下田亩为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可如今有多少?据臣所知,不增反减,可不管往天下何处去,昔日的荒地都已经成了良田!我朝田赋之低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民田一亩地三升三合五勺,三十亩地方为一石,三十顷地亦不过三百石,民畏徭役,因而将田献于官绅,交纳的粮食却至少是这赋税的三倍五倍!”

临到末了,他方才抛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田制已经腐坏,若是不治,天下田制更将大坏!无论是孔孟圣贤之道,还是我朝祖制,都是说轻徭薄赋,并非是不究逃税。因而,于侍御先前所说江南田制败坏,正是彻查之机。”

张越一直在打量大佬们的脸色。除了杨士奇杜桢这样素来从脸上看不出来的之外,其余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变化——郭琎是好奇地打量着人,看样子是似乎准备记在自己吏部的用人名单上;胡濙是眉头微皱,这位署理户部的礼部尚书似乎对顾彬的言辞犀利有些不以为然;吴中脸色虽沉着,可瞧着那站立的模样,应当是有些紧张,想来也是,部阁大佬之中,这位是以爱钱出名的;至于金幼孜杨溥这般的,则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朱瞻基自然是满脸关注和留心,甚至还把王瑾叫了过来低声询问了几句,最后才点了点头。看见皇帝这般光景,底下的大臣中不少都是忧心忡忡,表情尴尬的则更多——尽管之前皇帝才刚刚下过诏令让众官自查家中田产,但抱着侥幸之心的人不在少数,谁也没想到,这种理应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竟会演变成真刀真枪的实战。

真要那么大张旗鼓去查?假如真的如此,那他们家里的田产,岂不是要大费周章地重新分离出去,亦或是想想其他办法?

勋贵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庄田,他们的免赋免役虽说比文官们高得多,可和真实的进项一比,自然也相差很多。可如今因为他们大多占了第一批下海行海商的光,所以对于那点田赋也还扛得起,倒是看着文官们的苦相颇有些解气。而奉旨知经筵的英国公张辅则是自始至终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发言,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直到那代表结束的铜铃声响起。

这头一回的弘文阁议事,有的人尽兴,有的人失落,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哀叹……竟是众生百相各有不同。而部阁大佬则是和天子一块去了文华殿,因为刚刚的那些慷慨陈词自有专人记录,他们虽不至于记性差到还要再看一遍,但至少得留下来以备天子咨议。

文华殿的议事并没有就今日的讨论说出什么结果来,只是却把这事情定成了制度,每月两次,每次人选在此前三天上报——或是部阁举荐,或是司礼监挑选,或是翰林院举,亦或是皇帝亲自点人。尽管不能说完全公平,但至少是开了一个机会。因而,等诸官退出文华殿之后,礼部尚书胡濙就叫住了张越,两人便同路而行。

要说礼部尚书胡濙,那还真是一个传奇人物。当初靖难之后,虽说号称建文帝自焚而死,但朱棣仍不敢轻信,于是派出诸多人手往天下各处访查,胡濙就是其中一个,在外头足足访查了十四年,甚至有流言说这一位甚至去过海外。等到回来,胡濙便是几乎一路官运亨通,只在洪熙年稍稍遇到点磨折,在南京蹉跎了一两年,旋即便调回京城,在吕震死后任礼部尚书,如今更是兼领户部。然而,这却是一位坚定的南京派,始终认为迁都北京的耗费太大,对于天下税赋的进项以及官员俸禄的支出都是锱铢必较。

所以,胡濙之前对杜桢所言提高官员俸禄折色很不热衷,但对于厘定天下田亩,却由最初的怀疑到如今的渐渐兴趣十足,和张越一路走一路攀谈,到最后就点了点头:“此事可行,既然于谦那儿已经起了个头,再挑选一些强项的去做,比如今天的顾焕章,那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既是杨勉仁的弟子,又有真才实学,强项敢言,可以治一治那些豪强!”

张越寻思着今天顾彬那侃侃而谈的样子,再比较这位平日的冷言,他不禁暗叹了一声,但仍是开口说道:“焕章那个人我是知道的,正直敢言自然是好的,就是有些孤高,而且从未理过民政,乍然去做这样的大事,未必合适。对了,胡尚书如今执掌礼部,我倒是有件事想提一提。如今各省并不专设督学官,而是有巡按御史等等督学,逢乡试再有朝廷专派主考官,但一直如此,未免效率低下,更不利于各省官学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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