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1919)

“那就更好,想必小张大人很想让那些御史吃个哑巴亏吧?”王景弘从前也是严正的人,这会儿却心情极好地开起了玩笑,“不是什么宝石之类的俗物,小张大人不妨打开看看。”

想想王景弘看着粗豪,其实却是心细如发的人,张越略一迟疑,便上前去打开了那个口袋。见里头竟是各式各样的果实种子,他不禁眼睛一亮,随即就看着王景弘说:“这莫非是那些来自海外的植物?”

“对了!上回小张大人不是就托我寻过这些么?那时候我急急忙忙,也只是找了个喜欢此道的军士而已,这次却是特意寻访问过人的。除了这个,还有一本图解,回头和那几箱种子一块送上府里去。这些只是样品,看着图个新鲜就行了,但保存那些东西却费了好一番功夫,毕竟在海上飘的时间长。对了,小张大人你提到的那个看不到边际的大岛,我也不知道是否到过,海上只有未开化蛮族的国度不少,也不能一一深入探访,只能等以后了。”

张越不清楚如今的技术是否能支撑前往南北美洲的远洋航行,但王景弘这么说,他心里自是颇觉得振奋,于是少不得谢过了这位航海先驱,又顺便问起了郑和的情形。这原本只是一句问候,他却没想到王景弘迟疑了一下,竟是叹了一口气。

“郑公公这一回在海上就染了病,好容易才撑着回来,昨天勉强打起精神面了圣,之后就撑不下去了,皇上派了太医瞧看,可情形还是凶险得很。”

王景弘屡次和郑和一块搭档出海,此次船停靠广东的时候,还见着了张谦,却发现那一位也是苍老了许多。所以,尽管他自己还是壮健得很,可毕竟存下了心事。此时此刻,见张越大为震惊,他便笑道:“没事,从来海上航行都是如此,不少军士都是葬在了那些岛上,咱们这么多次都能安然无恙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他总算是撑着回来了。”

张越没有单独见过郑和几次,而就算见着面,也总是没法把郑和与史书上那三保太监联系起来。这会儿听着王景弘的言语,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郑和便是在第七次下西洋中撒手人寰,据说连人都是运回南京安葬的,因而他的脸色渐渐就沉了下来。如今的历史早已经完全改变,他已经不能断言未来的变化,又怎知道郑和不会熬不过这一次撒手故去?

“待会散衙之后,王公公可否带我去一趟郑公公那儿?”

王景弘没料到张越竟然会提起这事。要知道,从前在南京的时候张越来见,是因为那会儿他还是应天府丞,而他和郑和都是奉旨守备南京,麾下有下番官军,再加上往来都是公事,还夹杂着那时候的太子朱瞻基。但如今……文官们兴许都不会恶了中官,可真要说和中官们往来的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郑和也是谨慎人,一直生怕作为永乐旧人而遭了忌恨。

“太医已经瞧过了,小张大人若是亲自去瞧,恐怕会让别人生出什么不好的想头来。要不,再等两天,郑公公的病就能好些……”

若是平日,王景弘这么一说,张越必然打消了主意,但今次他却固执得很。到后来王景弘没办法,只好约定了申时末在东江米巷尽头处等,随即就匆匆离去。等到他一走,张越看了一眼那个沉甸甸的袋子,便一手提起来出了门去,结果招来了好些好奇的目光。他却仿若未觉一般,随手招来了一个皂隶,吩咐其将袋子送回府去。

这东西过了一个人的手,转眼间人人就都知道了,也省得他们胡乱瞎猜。这当口,即便御史们捕风捉影乱弹劾一气,那也是麻烦。

申时末,兵部衙门准时散衙,由于得到消息来自奴儿干都司的船已经停在了天津卫,万世节同船而归,张越出门的时候自是步伐异常轻快。直到在东江米巷和安定门大街的交界处上了王景弘的车,见到对方那藏不住的担忧,他方才按捺下了刚刚那份高兴。

“怎么,可是郑公公的情形不好?”

“我刚刚过去瞧的时候,他已经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可听说小张大人你要来,他却高兴得很……我是觉得他和平时不一样,就担心他病得糊涂了。若是他说错什么话,还请小张大人你别放在心上。”王景弘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内官更是如此,因而那眉头几乎就完全拧在一块了,“而且,太医说,他是多年的辛苦积劳成疾,不好治。”

尽管路上王景弘已经给张越提过醒,但真正到了郑家,在房中看到病重的郑和时,张越仍然是吓了一跳。这位昔日身材健壮精神矍铄的内官监太监,如今却是脸庞消瘦眸子深陷,精神也决计谈不上好,只是见着他来却强要坐起身。王景弘苦劝不得,也只能在他腰后肩背等处都塞得严严实实,又在旁边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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