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235)

杨荣在下头一听,方才知道此番得了皇帝缘法的竟是今科那个最年少的贡士。别的考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他既是主考官,又是阁臣,却不得不提醒一声。

“皇上所言极是,此子如今才刚刚年满十五,这自然还有少年激荡之气,是以下笔锋锐十足,臣当时在他旁边看他运笔如飞,文章倒着实写得不错。”

“年方十五?”

朱棣此时倒是讶异了。他本以为张越应是本科最年轻的,却不想居然还冒出一个更年少的士子。此时再通篇看了一遍那文章,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几次拿起朱笔想要改那名次,最终还是搁下了笔。既然是他亲自简拔出来的,年轻就年轻,若是此子真扶不起来,那也是他自己没有器量才干,虚有少年神童之名。

有了这么一份卷子在前,他之后也就是草草看了几份,或从二甲黜落三甲,或从三甲拔入二甲,万世节那份未了之卷也被他放入了二甲之中。定了三甲座次之后,他忽地想起了张越,便吩咐把那份卷子找出来。展开来看了第一张,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待看完第二张,他却是眉头紧锁,之后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紧,右手食指也不自禁地轻轻敲击着台面。

“人云取天下以刀兵,治天下以仁义,此古今之至理。然中原常患蛮夷,历朝待之以仁义,多受其反噬;待之以斧钺,少能保一世太平。故而以中原之大,屡遭夷狄凌辱,仁义施而未得报,斧钺加而不得安,何也……雄主恩威并济,然三代而传则刀兵入库,军将解甲,故而以汉唐横扫天下之威,亦不免颓败一途……治道恒以礼法,礼法重在教化,唯天下无有刁民乎?无有赃官乎?无有逆狄乎……”

虽然大明的天下并非朱棣打回来的,但他以靖难起家席卷天下,一举登基为帝,最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赫赫武功。昔日对上建文帝的大军时,他虽然屡遭败绩,但若是败退必亲自引兵断后,于是军士归心,因此这雄主二字可谓是搔到了他的痒处。想当初邱福北征败北,他虽然完全可以再派一员稳重大将出征,可却义无反顾的把天下丢给太子自己亲自率军北征,最终大胜而回,那时候的意气风发他至今仍铭记在心。

他虽然自幼名师教导,但侄儿的反都能造,对圣贤之言其实并不以为然,不过是用以笼络士子,可对于那些史书之言他却一向留心。想到昔日秦皇汉武亦是赫赫武功,唐宗宋祖也曾经兵雄天下,最后那雄兵仍是化作尘土,心中难免又想到了更深的层次。

昔日父亲洪武帝为免建文帝年幼坐不稳皇位,于是诛戮功臣,结果却如何?他如今虽重武,但太子已经失之于文弱,皇太孙朱瞻基也并不像他那样热衷武事,那今后……

“然用兵多则国库竭,重赋税而百姓苦。故而昔汉武连年用兵匈奴远遁,百姓不苦匈奴而苦兵役赋税。人云升斗小民者不知大事,不观长远,然若无惠民则无使庶民感恩,纵长远于其何益?国朝赋税已重……”

朱棣往下看了一些,一直都是若有所思,当看到最末用兵富民这一条时更是哑然失笑,心想果然是年少,到这上头就想当然了。不过,前头那些确实触动了他的心思,况且他此时心情甚好,也就不再计较什么其他,也不再往下看,见考卷上赫然标着二甲,他便不再调动名次,示意身旁宦官将桌案上的考卷都收好拿下去。

“本科二百五十名进士,虽较往年为少,却是人才济济,朕心甚慰。明日传胪,你们且去安排,务必不能出纰漏。”

这边皇帝定了名次,那边杨荣等人退出之后,少不得议论起刚刚皇帝亲自阅卷之后评定名次的情景,全都是说今科士子缘法独到诸如此类云云。杨荣跟着人云亦云了两句,待到诸人开始安排传胪之事,他略微提点了一番,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一旁沉思。

张越会试时的文章做得如同花团锦簇,却是四平八稳,谁知道这回居然炮制出这样一篇文章。若非他和一位读卷官讲明,亲自拣出评述,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只怕毁誉参半。可叹的是这既不能说是诤诤直谏,也不能说是离经叛道,竟是不知道该归于哪一类。

也就是杜桢那个怪胎,才会教出这么一个怪胎的学生!

殿试发榜素来乃是用黄榜,因此中进士者素来便称为金榜题名。虽只要能过会试这一关一个进士便稳当当入手,但人们毕竟关心名次。发榜这一日,张越由于之前交上了那样一篇文章,心里也有些忐忑,于是一大早就和父亲一起到了承天门外看榜。

人群之中,张倬眼见张越翘首观望宫门那边,不禁心中奇怪。虽说殿试极其重要,但比起之前跃龙门似的会试,却仍是宽和得多,张越上次考完了会试都是没事人似的,为何如此紧张?想到那天回家的路上张越打死不肯说写了些什么,他倒是有些不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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